上回说到名捕童顺与龙溪知县苏希东商议如何捉拿身为漳州知府的大盗。苏希东表示自己身为下属,对方又是堂堂四品知府,在未被参革之前,不好直接捉拿,建议童顺回省请示办法。
童顺答应后,回到客店向副手说明情况,让副手留在龙溪暗中监视,自己立刻动身回省。到了巡抚衙门,他将事情经过告知林公,并请示下一步行动。林公得知后,便与巡抚商议,随后下了一道密札给龙溪协镇,命令他捉拿李太守并押解到省城。童顺领了密札,再次回到龙溪县,径直前往协镇衙门求见刘协镇,并呈上密札。
刘协镇看完密札,深知此事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一面命令曹游击带领二百名士兵随后入城,自己则带着一小队亲兵,和童顺先行飞马入城。一行人来到府署前下马,刘协镇只说有紧急公事求见。号房急忙进去禀报,刘协镇不等回复,便径直走到内花厅门口。号房刚从里面出来,说道:“启禀大人,老爷身患寒疾,不能下床见客,所以不便接见。”刘协镇说:“你家老爷明明在里面说话,何必挡驾?”说完便径自走了进去。知府躲避不及,只好含笑相迎,问道:“协镇大驾光临,有什么重要公事?”刘协镇回答:“奉巡抚大人密札,特来请你。”李太守心里明白情况不妙,却故作严厉地大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用得着这么吞吞吐吐?就算是要为难本府,也得说个明白。”刘协镇冷冷地说:“这件事连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奉命行事,照密札办理。你想知道详情,到了巡抚衙门自然会清楚。”说着,他举手一挥,早有十几个亲兵拥上来,架着李太守就走。此时,曹游击已经带队赶到。刘协镇命令他进入府内,拘捕盗官的眷属,结果发现只有一个姨太,其他都是雇来的男女仆役。
刘协镇押着一干人等前往省城,童顺和两个副手也一同回省,一路上兴致颇高。到了巡抚衙门,协镇递上手板,在官厅等候,童顺则自己到签押房叩见张巡抚,把捕盗的详细经过禀明。张巡抚听后,对他抚慰了一番,随后传见刘协镇,当面奖励了他,让他回去交差。
那个身为大盗的知府被交给臬司审讯。他自知末日来临,无法抵赖,便一口承认了罪行。他供称自己原本是东南海上凤尾帮的大盗,后来结识了京中某大员。当时河南发生水灾,朝廷开了捐例,他便带着巨款进京,按照捐例报捐实缺知府,最终被实授为漳州知府。到任后,他本指望能大肆搜刮钱财,没想到毫无收获。他自认为身手不凡,便打算借着知府的官衔作幌子,暗中继续做盗贼的勾当。这样一来,既能享受官场的便利,又能继续盗窃,还永远不会被识破。他主意已定,便付诸行动,果然一帆风顺,盗窃了数十起案件。外面的人都以为龙溪出了个厉害的飞贼,却没人怀疑到他这个知府身上。不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前一天夜里他又出去行窃归来,突然被人用飞蝗石打破头额,这才导致罪行败露。事已至此,他甘愿服罪。当下画供之后,被判处死罪,仆妇和盗妾被递解回原籍,此案就此了结。
当时正值岁末,春闱考试即将来临,林公便向张巡抚辞职,进京应试。他考中进士后,被派去学习国书,授任翰林院编修。那时林公年仅二十七岁,虽然担任的是清贵而机密的职务,但他对于行军布阵悉心研究,对六曹事例以及用人行政的得失也都洞察入微,全面掌握。像潘世恩、王鼎等一班忠正大臣,都称赞林公是将相之才。林公历任江西、江南、云南等地的正主考,他所录取的门生,如赖恩爵、李廷玉等,都是智勇双全的人才。到了嘉庆二十五年,林公补授为御史,他在任上认真履行职责,对于察举官吏、铲除奸邪,都切实进行弹劾,毫不畏惧权贵,同僚们都称他为“铁面御史”。
那时,东南海上有个大盗叫张保仔,在闽、粤沿海各县横行无忌,犯下的案件不下数百起。粤省屡次派大兵围剿追捕,无奈张保仔十分狡猾,时而在粤海抢劫商船,时而在闽边劫掠行旅,出没无常,使得官兵疲于奔命,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却久久不能成功。不得已,官府只好改变策略,由围剿改为招抚,允许他悔罪投诚。张保仔便串通匪众假意投诚,最初被授予游击之职,归缉私统领节制。张保仔在任职期间倒也勤于公务,屡次缉获大宗私盐,论功行赏,不到两年,就已经官至副将。一个强盗摇身一变成为三品武官,可算是十分侥幸了。但这还远远不能满足他的奢望,他千方百计地攀附权贵,先是和福州将军礼和结拜为兄弟,得知礼和与穆彰阿有些亲戚关系后,便秘密托礼和馈赠一万两银子,恳请穆彰阿保举他担任总镇。穆彰阿本就是个贪婪卑鄙的人,当时担任兵部尚书,很受嘉庆帝的宠幸。他既然收受了张保仔的一万两银子,便竭力保举他。没过多久,厦门总镇出缺,穆彰阿便密保张保仔继任。
恰巧姚石甫观察进京朝见皇帝。姚石甫和林公是同年进士,林公设酒席为姚石甫接风洗尘。石甫在酒席上谈到张保仔出身绿林,官至副将已经很过分了,现在穆尚书又密保他升任厦门总兵,恐怕难以服众。林公惊讶地问道:“老哥是从哪里听到这个消息的?只怕是传闻不实吧?”石甫回答:“今天我因公事去拜见穆尚书,穆公曾问我:‘朝廷打算升张保仔为厦门总兵,老哥和他是同乡,你知道他能否胜任这个重任吗?’当时我含糊地回答,没有下明确的判断。”林公接着说:“老哥为什么不直接说张保仔不应当擢升为总镇呢?”石甫回答:“穆公肯替他密保,肯定收受了重金。我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还不如含糊回答。”林公说:“既然如此,我身为言官,怎能袖手旁观,自当据实参奏。”当下大家又谈了些别的闲话,宾主尽欢而散。
林公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回到家中,思量了一会儿,便提笔起草奏疏,弹劾张保仔。奏疏的大意是:“张保仔原本是疍户出身,年幼时过继给广东海盗巨魁张一为子,自从张一死后,他接管了帮船数百艘,盗伙数万人,在海上横行霸道,犯下的罪行堆积如山,官兵屡次围剿都无功而返,当事的各位大臣不得已才放弃围剿,转而采取招抚的策略,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张保仔自从悔罪投诚以来,屡次反复无常,拥兵自重,要挟朝廷,当局都只是用升官加饷的办法来敷衍了事,他没有立下任何功劳,却官至副将,已经很过分了。如今听说他将升任厦门总兵,我担心他狼子野心,官位越高,欲望就越大,就像养痈遗患,必定会留下后患。”
奏疏呈上以后,嘉庆帝看了之后很是动容,立即召林公到御前,说道:“你所奏的并非没有道理,但是你说养痈遗患,难道要将他治罪不成?”林公跪着奏道:“圣上仁慈宽厚,既然之前已经允许他投诚,现在他又没有明显的劣迹,似乎不便立即加以处分。为今之计,不如命他去剿灭海盗。东南海上现在有四大帮三小帮:大帮如凤尾帮、水澳帮、蔡牵帮,都是闽地的海盗;另有一帮是粤地的海盗。小帮如箬横帮、黄蔡帮、和尚秋等,都非常凶猛。不如采用以毒攻毒的计策,命张保仔认真剿伐海盗,胜了就论功擢升,败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嘉庆帝也认为这个办法很妥当,便将林公的奏疏给穆彰阿看,收回了升任张保仔为厦门总兵的成命,命令穆彰阿发札饬让张保仔专门去剿灭东南海盗,立功后再行擢升。皇帝随后退朝,百官各自回衙理事。
穆彰阿看了林公的奏疏,怀恨在心,但因为有皇帝的命令,不敢辩驳,立即发札饬让张保仔下海捕盗,另外还附了一封私信,详细讲述了林公参奏阻止他升任总兵的经过。张保仔接到札饬和私信后,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说:“我与林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什么要和我作对,阻止我升官,让我白白花费了巨额金钱?最可恶的是,他还使出这以贼制贼的毒计,派我专门去剿灭海盗,让我左右为难。认真剿捕吧,对不起旧时的朋友;不认真剿捕吧,又要受到朝廷的处分。林某使出这个毒计,我和他势不两立。我发誓一定要先杀了林某,然后再谋求调任好的差事,才能遂了我的心愿。”接着他向左右问道:“兄弟们!谁有胆量进京去,取了林某的脑袋来复命?取到的赏银三千两。”众盗伙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张保仔连问三次,仍然无人回应。
在张保仔的手下,要数独角龙李彪、闹海蛟周豹两人最为勇猛。张保仔便向李彪说道:“不杀林某,咱们都没有出头之日。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只有你能胜任,还是你去京师走一趟吧!”李彪回答:“并非我贪生怕死不服从命令,只因京城是皇都重地,禁卫森严,我只怕难以得手;况且林某和大哥结仇,朝内百官都知道,一旦林某被杀,大哥也脱不了干系。依兄弟愚见,还是等林某外放任职时,在半路将他刺杀了事。”周豹也在一旁相劝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还是慢慢等待机会再行事为好。”张保仔只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当天就带兵船下海捕盗。
后事究竟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