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参要的六千盒盘尼西林,海榄全部卖给了他,还额外赠送了一批针管、针头、纱布、绷带、红药水、紫药水,碘酒之类的药物,还帮他安排了运输船只。
云苓说:“达令,我们额外送给党参的那批货,数目不少呢,我是非常不理解你的意思。”
“云苓,你当真晓得党参的背景吗?”
“他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官方人士吗?”
“我问你,明朝时期,东厂、西厂、锦衣卫,是不是官方背景?“
“啊?怎么会是这样?”云苓吃了一惊,说:“我晓得,东厂灭了西厂、锦衣卫之后,整个明朝也就完蛋了,东厂也被流寇李自成接管了。”
“云苓,我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是明朝的某位大商人,西厂的总管汪直,要和你做生意,你怎么办?”
“当然是半卖半送,希望汪直,再不要来麻烦自己。”云苓说:“这与党参买药,有类比性吗?”
“我不是说你,有个时候,读更多的死书,当真没有一点用处。”海榄说:“这桩生意,你千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一直烂在肚子里,懂吗?”
“你的意思,我们的风险太大了?”云苓说:“达令,风险大到什么程度?”
“大到掉脑袋。”
“那你的女儿,羽涅,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一个人?她怎么办?”
“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就行。其他的事,我来处理。”
云苓的心理,原来还想着与那位风度翩翩的党参,再做几回生意。丈夫的一席话,立刻断了自己的绮念。
刘寄奴又匆匆忙忙从苏州过来,要把羽涅和她的朋友,特蕾莎修女和珍妮特修女,接到苏州去住。
来见羽涅之前,刘寄奴不忘邀请白蔹公子一同来。
羽涅和特蕾莎修女,珍妮特修女,刚从外滩回来,弄得一身都是汗水。特蕾莎修女说:“我从加尔各答来,更多的事,是去接触那些贫穷、贫困、贫厄的人。如果单纯是为了游玩,我马上就得回加尔各答去。”
珍妮特修女说:“特蕾莎,羽涅,我向二位建议,我们一同去澧州城的桂花山教堂,怎么样?”
特蕾莎的话,令羽涅心里,有点小小的不快。羽涅说:“我母亲和那位白蔹,在楼下的大厅等我们,我们冲个凉,早点下去吧。”
下到一楼的餐厅,不仅母亲在,父亲也在,云苓阿姨也在。白蔹笑吟吟地挽着羽涅的手臂,说:“羽涅,今天的你,格外的漂亮。你的出现,恰似新雪初霁,晴空万里。你是我思绪脉络,蔓延出的细密枝桠,是我命运拼图不可或缺的关键拼图。”
羽涅低声说:“白蔹,你怎么这么肉麻呢?大热天的,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蔹继续卖弄他的学识:“这个世界太需要荒唐了。这个世界就靠荒唐支撑支撑起来的。如果没有荒唐,就是一潭死水。”
刘寄奴和海榄、云苓坐在长沙发上。刘寄奴说:“海榄,云苓,你们看,羽涅与白蔹,多好的一对啊。”
“夫人,我认为你的观点,非常正确。”海榄说:“你和羽涅,应该多多沟通,让我们了却一件心愿。”
海榄用手指,轻轻地捅了捅云苓。云苓立刻站起身,去迎接特蕾莎修女和珍妮特修女。
羽涅把父亲海榄先生拉到隔壁的小茶室里,轻声说:“父亲,你有没有党参的消息?”
海榄摊开双手,做一个抱歉的动作,说:“宝贝,我还真没有。”
“我不相信。”羽涅说:“父亲,在十里洋场上海滩,没有你办不到的事。”
“羽涅,你以为父亲是福尔摩斯吗?”
“您确实没有时间,亲自去查到一个普通的人。”羽涅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可是那个党参,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呀。”
“羽涅宝贝,我请了十多个包打听,到处寻访党参的消息,但是,一无所获。”海榄说:“或许,这个党参,不在上海吧。”
“他又在哪里?”
“羽涅宝贝,父亲给你一个忠告。”海榄说:“我们花更多的精力,也无法查找到一个故意躲避你的人。”
“父亲,你怎么知道,党参是故意躲避我呢?”
“凭逻辑推理,凭分析。”海榄说:“党参这个人,如果真的爱你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你羽涅是我海榄的女儿呀。我海榄在大上海,虽说不是上流社会顶层人物,但我至少不是无名之辈呀。”
听父亲这么一说,羽涅哭道:“我晓得了,党参不爱我了,或者变心了。”
“宝贝女儿,我从来见过党参本人。”海榄说:“我倒是想见一见他,他究竟有天大的本事,把我女儿迷得人魂颠倒?他有可能,超过白蔹公子吗?”
“我认为,我的四周,都是沙漠,只有党参,才是一座绿色的塔。”羽涅说:“我可以把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它叫作月亮。而党参,就是我的月亮。”羽涅说:“而我的焦虑,是荒原上的一束火焰,时时刻刻,都在烧灼我的心脏。”
“羽涅,我有奇怪的感觉,你真正理解党参这个人吗?真正理解他,除非穿上他的鞋子,在苍茫大地上走来走去。”
“父亲,您在给我一个心理暗示吗?”羽涅说:“我就这样,失去了党参吗?”
“失不失去党参,至少我们无法得知。羽涅,至少现在,我们无法获得党参的任何消息,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和特蕾莎修女,珍妮特修女,去澧州城的桂花山教堂,住一段时间。”
“好吧,我来安排。”
特蕾莎,珍妮特,羽涅三个修女,先是坐火车到了汉口,再是坐太古的货船,到达澧州城。
到达澧州城,已是八月的中旬。个子矮小的特蕾莎修女说:“羽涅,我们去看看霍乱疫情留存下来的贫民。”
羽涅心里想,西洞庭的院子里,父亲口中的扮禾佬,是一种什么样人类啊。可怜的党参,曾经做过扮禾佬。
桂花山教堂,给两个修女派了一名拉比。高个子的拉比说:“我不愿意接触那些野蛮人!”
这名拉比,去年这个时候,被我二伯父瞿麦,三拳放倒在地上,其中一拳,伤了他一条肋骨。
过二渡口的渡船,羽涅问一位做渔贩子的中年妇女:“请问,到哪个地方,才能看到扮禾佬?”
浑身鱼腥味的女人说:“你这个人,当真是城市里的大小姐。你开口闭口都是扮禾佬,扮禾佬,怎么啦?他们既没有吃你的,又没有穿你的,也是人呢。不要这么看不起扮禾佬嘛!”
“我的男朋友,党参,曾经在西洞庭做过扮禾佬。”羽涅急忙分辩道:“我丝毫没有瞧不起扮禾佬的意思。”
“党参?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鱼贩子说:“党参,党参,哦,哦,哦我记起来了。党参,还有一个同伴,叫做瞿麦,去年霍乱病初发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去桂花山教堂买药,还是我帮的忙,他们才过了检查站的关口呢。”
“太谢谢你了!大嫂。”羽涅说:“请问大嫂,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人,曾经在哪里做过扮禾佬?”
“他们在安惠院子,给长沙来的二老板枸骨,做扮禾佬。”
“大嫂,安惠院子怎么走?”
“去年这个时候,从二渡口到达安惠院子,有一个赶牛车的老汉子,叫做龙骨。可惜,这个人无缘无故失踪了。”
“现在还有牛马吗?”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你想租个牛马,完全靠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