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夏天到了,草地上各色花儿开了,白的,粉的,红的,黄的……蜂飞蝶舞,鸟儿啁啾。李郁郅走后,山野地放羊的就只有公孙袤孤单单一人了,有时雁儿过来陪他。羊群在吃草,公孙袤拿着皮鞭在追逐蝴蝶,雁儿跟在公孙袤身后奔跑,黑狗也在草地上撒欢。
“哥哥,哥哥,等等我……”雁儿银铃般的声音在山野地回荡。
孩提时代的快乐就这么简单,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只要有一点随心所欲的事都会感到高兴。雁儿不小心栽倒了,公孙袤回转急忙将雁儿扶了起来,很是关切:“摔疼了吗?”
雁儿笑着回答:“不疼,一点都不疼。”
公孙袤摸摸雁儿的脸蛋,夸奖道:“雁儿,你真勇敢。”
雁儿接受了哥哥的赞誉,一张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英俊少年。
两个人玩累了,先是公孙袤躺在草地上,嘴角衔一片草叶蠕动。雁儿也学着哥哥的样,与他并肩躺下,少男少女仰望高远的蓝天。雁儿眯缝着眼,看见天空云朵飘浮,飞鸟翱翔,她充满遐想:“人有双翅膀多好,无论走多远,都能翻过山一下子就飞回来了。”
公孙袤说:“是啊,山那边很远的地方是长安吗?真想去看看。”
雁儿来了兴趣,坐起来:“我也去。”
公孙袤说:“好,带你去,将来咱们一起去长安。”
于是,小小少男、少女开始幻想长安是什么样,只是觉得一定比朝那城和陇山郡大多了,是层层群山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也阻碍了他们的想象空间。
到了黄昏时分,大路上,几峰负重的骆驼响着叮咚的铃声从峡谷那边走来,挎着柳条篮子从草坡上先行回家的雁儿站在路边胆怯地往后退缩。
待骆驼走远,雁儿站在路中间好奇地张望。
这时李都尉骑马走了过来,看见女儿叫了一声:“雁儿。”
雁儿抬头仰望,问父亲:“爹,这骆驼从哪来?”
李都尉一弯腰把雁儿单臂抱上马背,亲昵地抚摸女儿的头告诉她:“他们是从遥远的戈壁沙漠远途跋涉而来。”
雁儿又问:“他们要去哪?”
李都尉回答:“他们要去长安。”
雁儿再问:“长安远吗?今天我和哥哥还说想去长安。”
李都尉说:“长安很远,等你长大了就带你去长安。”
“好啊!”雁儿眼神里多了一缕憧憬之色。
无疑说,雁儿的童年是幸福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白日里她要么去跟哥哥到坡上放羊,或跟随姐姐去给放羊的送吃的,再就是在母亲的指导下吹箫弹琴,让悦耳的音律在群山巍峨中悠远地飘忽。
累了,歇息下来,她蹲在院子里的箩筐前看毛绒绒的小鸡,伸手抓一个出来端详,老母鸡护仔心切,凶狠地扑过来,雁儿吓得撇下小鸡撒腿就跑。坐在木屋廊檐下的明惠看见女儿的狼狈样嗤嗤直笑,朵儿从厨房出来看见了说雁儿:“踢呀,被一只鸡唬住了,拿脚踢它呀。”
雁儿噘嘴:“你说得容易,母鸡要叨我,它能扇着翅膀跳起来,我哪够得着。”
朵儿说:“你呀,真是个胆小鬼。”
雁儿气得跺脚:“哼,让你叨我。”
朵儿笑着说:“那就让赵大爹来把老母鸡宰了吃肉。”
雁儿连忙摆手:“那不行,小鸡没了娘,多可怜。”
说笑着,两个女儿一起来到明惠身边坐下,明惠喜爱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眼里流露的都是浓浓的母爱。朵儿拿起鞋底做针线活,雁儿无所事事靠在躺椅上,轻轻晃动。
夏天了,院子里树上的蝉声长鸣。
隐隐有雷声,风摇动南墙边的几株香椿树,叶子哗啦作响。西边有乌云袭来,天渐渐阴了。
明惠从屋里出来,看见女儿在打瞌睡,走过去叮嘱:“雁儿,到屋里睡去,当心凉着了。”
雁儿嘴里唔了一声,眼睛慢慢困顿地闭上了。
朵儿起身走过来,抱起睡着的雁儿进了屋子。
“这丫头,越来越沉了,我都快抱不动了。”
雷电交加,大雨落了下来。
明惠站在屋檐下有些担心,袤儿在山坡上还在放羊。
大雨如注,草地上的羊群挤成一团。公孙袤躲在一处土坎下避雨。土扑扑往下坠落,土坎裂缝有雨水灌进。浑浊的水从土的缝隙里劈头浇下,公孙袤本能地猛地跳出,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土坎轰然垮塌。
年少的公孙袤站在雨地里……
瓢泼大雨下个不停,明惠不放心,身披蓑衣,冒雨来找袤儿。风掀动她头上的斗笠,她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以防被卷走。她怀里抱着另一只斗笠,那是给袤儿准备的。
公孙袤看见了雨雾中的明惠,赶忙跑动,迎了过去。
“娘,这么大的雨,你不该来。”公孙袤扶住娘的手臂。
当娘的说:“我听朵儿说你没有拿防雨的,我就赶紧过来了。来,把斗笠戴上,这雨太大了。”
公孙袤接过戴上斗笠。
“看这浑身湿透了,你赶紧回去换身干净的,等会我把羊群赶回去。”
“没事的,娘。”
“快去,听话。”
公孙袤只好转身往营地方向跑去。
明惠欣慰地望着。
到了晚上,赵成纪惦记着公孙袤,对倪裳说:“今晚我不能留下来了,我得去看看袤儿。”
倪裳说:“去吧,今天下大雨,公孙袤给淋着了,看看咋样了,去陪陪他。”
赵成纪说:“自从我住在你这里,马厩那边的窑里就他一个人了。”
倪裳说:“以后你还是和袤儿在一起的好。”
赵成纪不同意:“那咋成。你要撵我走?”
倪裳说:“我是那意思吗?我是……”
赵成纪说:“我可舍不得离开你。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袤儿的。”说着披一件蓑衣出了门。
马厩那边的窑洞里,公孙袤因白天淋了雨,一个人躺在炕上说胡话。
赵成纪走进后,打火点着了油灯,又伸手一摸公孙袤额头,叫出了声:“哟,这娃是病了,看来还真是被下午的大雨给淋着了。”
公孙袤脸色通红。
“我得给夫人说一声去。”赵成纪急忙又出了窑洞,往木屋走去。
雨还在下着,雨水顺木屋顶上的苇叶往下流淌。
赵成纪走来,到木板屋前拍了拍窗棂:“夫人,袤儿病了,我去村里请医师来。”
“啊?”明惠在屋里回应:“晚饭时我见他蔫蔫的,我问他,他说没事的。你快去,我马上就来。”
赵成纪返身再次走进雨地。
明惠赶忙穿衣去看袤儿,雁儿叫嚷着也要去:“娘,等等我。”
“行,一起去看哥哥。”
到了窑洞里,雁儿在炕上抓着公孙袤的手,问:“哥哥,你难受吧?”
公孙袤微微笑道:“我没啥要紧,睡一觉就好了。”
正坐在炕沿给公孙袤额头冷敷的明惠说:“你这娃就是硬挺,都烫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我是你娘,你咋就不能给我言语一声呢?”
雁儿接话:“就是,你不听娘的话。”
朵儿从外面进到窑里,看看公孙袤,对明惠说:“娘,我把这儿的炉子点着,烧点开水。”
明惠说:“这窑里点火太呛,你回去把家里的炉子点着,一会还要煎药用。”
“我知道了,娘。”朵儿又嘱咐公孙袤一声:“听娘的话,好生歇着。”转身出了窑洞。
这时,医师随赵成纪走进。
公孙袤嘴唇干裂,烧起水泡。
医师给公孙袤把脉。
众人张望。
医师把完脉说道:“这娃烧得不轻,我带了丸药,先给碾碎喂上,再把草药熬了,挺过今晚就没事了,再不行我给他扎个干针。”
赵成纪要随医师到村上去抓药,明惠说:“这下雨天路滑,又走夜路,你腿脚不好,还是我去吧。”赵成纪也不推辞,说:“那行,我留下来陪袤儿。”
出了窑洞,明惠戴上斗笠,随医师走向营地大门外。
走在路上,医师问:“听说这孩子不是夫人亲生的?”
明惠说:“那有什么关系,他管我叫娘呢。”
医师说:“都说夫人人品一流,不仅仅体现在相貌上,品德也是如此。”
明惠有些不好意思:“哪里,你过誉了。”
等取回了中草药,明惠在木屋的廊檐下煎药,一个小土炉子上架着药罐,灌里的药开始咕嘟。
朵儿走过来说:“娘,我来吧。”
明惠拿扇子轻轻摇动:“不用,你不会煎药,还是我来。天不早了,你去睡吧。”
朵儿又说:“雁儿在窑洞里睡着了,我去把她背回来。”
明惠点头:“去吧,你们两个早点睡,我等会还要给袤儿送药过去。”
朵儿离开出了院子。
药熬好了,明惠滗出汤药,起身端着药碗走出栅栏门,往公孙袤住的窑里走去。
赵成纪看明惠进来,扶公孙袤坐起,靠实:“来,袤儿,你娘把药煎好了,咱们喝药。”
公孙袤微微睁开眼睛。
明惠端着碗,拿木勺给公孙袤喂药。
公孙袤张开干裂的嘴唇。
明惠看着公孙袤嘴上的小水泡,感到心疼,关切地问:“疼吗?”
公孙袤说:“不疼。”
明惠说:“把药吃了,过几天就好了。”
公孙袤看着明惠,眼里幻化出自己娘的面容,带着笑容……他情不自禁叫出了声:“娘——”
明惠应着:“哎,是不是难受?”
公孙袤微微摇头,泪水从眼里滚出。
明惠看见了,心猛地被什么揪了一把,不好受:“袤儿,难受你就呻唤出来。”
公孙袤真诚地:“娘,你真好,就像我亲娘一样。”
明惠微笑着,眼泪却出来了:“看这娃说的,让人心里酸酸的,是娘没照顾好你。”
公孙袤急忙说:“不是的,娘真的好。”又把头扭向成纪:“还有赵大爹,都是我的亲人。”
赵成纪也在笑:“这话合适,我们当然都是你的亲人。”
过了几天,李都尉听说袤儿病了,骑马从山里赶来。
从奔跑的马蹄声中明惠听出是自家男人回来了,出了木屋,果不然当家的在院外的栅栏前勒住缰绳,马儿前蹄腾空,嘶鸣。
明惠站在栅栏里边望着,脸上挂满笑容。
李都尉从马背的皮囊里掏出几只野兔扔在地上:“我套了几只兔子送过来,给袤儿补补。袤儿好些了吗?”
明惠说:“轻松了许多,医师的汤药挺管用。”看了一眼地上的野兔,“我这就找人把皮给剥了。”
李都尉问:“袤儿人呢?在窑里睡觉?”
明惠回答:“没有,那孩子有不睡懒觉,这才刚好了些,就到坡上放羊去了。”
李都尉嗔怪:“他刚好点你就……”
明惠说:“我知道你要埋怨的,我挡不住,他执意要去。不过你放心,有他赵大爹在,不会有事的。”
李都尉听了眼里又多了一缕温情,明惠的脸上洋溢出甜美的微笑。
“那就这样,我得回山里去,那边还有好多事。”李都尉说完纵马而去。
明惠依旧笑着,望着,目送男人远去。
雁儿刚睡起,从耳房跑出来,披头散发,跑过来抓住明惠的手:“娘,我爹刚回来咋就又走了?”
明惠笑着说:“他是嫌我没把他儿子照顾好。”
雁儿说:“才不是呢,娘那么偏心哥哥。”
明惠蹲下抱住女儿:“哟,我们雁儿说我偏心了。其实娘对朵儿、袤儿,还有雁儿一样心疼,你们三个都是娘的乖孩子。”
雁儿抱住明惠:“娘,你真好。”
明惠疼爱地亲吻女儿的额头,“哟,看这头发乱的,走,娘给你梳头去。”
雁儿说:“等会我找哥哥去。”
明惠说:“行,想去就去好了,陪陪哥哥。”
要不了多久,山野里又响起雁儿和公孙袤郎朗的说笑声,少男少女孩提时美好的日子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