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凤一个没站稳,朝西山在这边扑过来。
西山立刻本能地伸手搀住了她。
大凤一愣,站定后马上就甩脱了西山的手。
雨淋得她脸色惨白,牙齿也直打磕绊。
茂娘又狠狠横了大凤一眼,还扯住她的腿,上手掐了一把。
她讥笑着仰头看西山:“你不是在干大事吗?呦,还记得你的死鬼老婆呢?”
西山看了眼大凤手上的木头牌子,断口处像被牛啃过一样。
他捏住一头,微一用力:“给我吧。”
茂娘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这块不要了。”西山语气尽量平静,“我回家去再寻一块。”
他顺嘴说出了“回家”,茂娘料定西山是个死性不改的流浪汉,怎么可能有家,听了就误会了。
茂娘冷哼一声:“回家?那可不是你的家。你也别想编瞎话骗我的屋门,我不吃那一套。”
她伸手要抢大凤手里的木头:“我看这木头就挺好。她敢托梦祸害我孙子,活该她的碑矮上一头,在地下被我儿子压得翻不了身,我看她还敢不敢再来看阿武!”
大凤不敢撒手,西山也紧紧拽着。
茂娘发现自己被两股力量制约着,更加来气了。
她又踹了大凤一脚,尖尖的鞋头戳得大凤不禁“哎呦”了一声。
“帮着个外人来挤兑我?”茂娘恶狠狠的,“松开你的贱蹄子!”
大凤被吓得一下子就撒了手。
大凤一丢开手,西山就没顾虑了,直接一用力,就把木碑抽到了自己手上。
茂娘被他扯了个踉跄,撑在大凤身上才没有摔倒。
西山不管她们什么情状,头也不回地径直往村里走回去。
茂娘在后头一边骂,一边使唤大凤搀着她追。
西山是不忍心见大凤在雨里这样淋。她带孩子本来就身子虚,穿得又单薄,哪经得起这样淋?
他原先想着去大凤婆家,可想到还要再多应付一个烦人老太,他就直皱眉。
于是西山还是朝茂娘家快步赶去。
茂娘追了几步就完全落后了,连西山的脚后跟都见不着了。
她猜西山就是惦记她家里的那扇好木门,指定是往她家里去了,气急败坏地又是对着大凤一顿捶。
大凤也被打恼了。
她是个轻易不会恼的人。
可今天阿毛有些热度在身上,一直昏昏沉沉的,她这个当妈的不能守着,却要冒雨出来帮奶奶送瘟神。
这所谓的“瘟神”还是她尸骨未寒的亲妈。
奶奶一一如往常地对她又打又骂,总是有一百个不满意。
大凤自从有了阿毛,脾性也变了很多。
她在生生挨了好几脚后,第一次对奶奶急眼:“又不是我叫他去的,你打我做什么?我要回家去了,阿毛病着呢。”
茂娘拉住她:“阿武也病着,今天必须把那瘟神送走,不然你弟就好不了……要我看,阿毛说不定也是你妈折腾出来的病。你得信奶奶,快你跟我回家抢那块木头去!”
大凤跳着脚急道:“我不去,我抢不过!奶奶,就重新做一块怎么了?我妈给咱们家生了一辈子的孩子,连块像样的木碑都不配吗?”
茂娘机灵地钻到一处屋檐下躲雨,她一脸阴狠地审视着大凤,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是我周家的女儿,怎么净帮着外人说话?”
大凤顿时语塞。
她表情悲怆,站在雨里,一时间都忘了要钻到屋檐底下避一避雨。
“外人……我妈怎么是外人呢……”
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成片成片打在她脸上的雨柱。
茂娘斜睨着这个不中用的窝囊孙女,冷笑着说:“被我问住了?你那个榆木脑袋,跟你妈一个德行,一点不像你爸的机灵劲儿。瞎杵着干什么?我走不动了,你先跑回去看着点阿武,别叫那个狼心狗肺的伤了我孙子。”
大凤的目光落在茂娘清水粽子一样又尖又小的脚。
她突然拔腿就跑,用尽全部力气朝自己娘家奔去。
茂娘得意洋洋:“都是驴,贱嗖嗖的蠢牲口,不抽几鞭子不动弹!”
大凤用她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家。
雨势虽大,但大凤身形单薄,心里又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整个人身心舒畅,变得格外轻便灵巧。
西山才刚推开院门,就听到大凤在后头气喘吁吁的声音:“……干爸。”
西山赶紧先将大凤让到院门上方的一截窄小的屋檐底下,让她避避雨,然后才问:“你奶奶叫你来撵我的?”
大凤刮掉脸上的雨水,又绞了一下麻花辫:“我自己要来的……干爸,那扇门也不好,松木做的,淋几次雨晒几次太阳就得裂。”
西山看向茂娘屋子那扇紧闭的门,下半截都潮得发绿了:“也是。”
大凤想了想:“奶奶从前有一口黑漆皮的樟木箱子。为了表明立场,她自个儿拿锤子砸断了铜箍,那箱子碎成了一堆木条。”
西山不知道这样的事,但他也听顺男说起过,他们差一点就要划为地主,想来那时候也是有过好东西的。
西山不解:“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提这个干什么?”
大凤微一皱眉,像是有点看不上。
“奶奶把散架的箱子藏在床底下呢。咱们拿樟木条子给妈妈立碑吧。”
连西山都不免有些陌生地看着大凤。
大凤被看得不好意思,她摸着半边脸:“我……我怎么了?”
西山不禁一笑:“老大,你胆子大了很多,也有主意了。”
大凤一愣,惨白的脸上泛出一点点微弱的红晕。
“我……我也是当妈的人了,我不想看着我妈再受委屈。”
西山交代大凤看着院门。
他推开茂娘屋子的门,才发现门虚掩着。
西玖玖终于见着干的地了,立刻跳下去,像猫一样肆意地拉伸后背舒展筋骨。
“咦——呀——”
“嘘!”西山连忙提醒。
但他提醒也是多余,西玖玖的感官非常敏锐,早就察觉到这屋子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阿武也不在床上。
西山以前从没进过这屋子。
他干起坏事儿来还是心虚紧张的,根本没闲心到处瞎看,只知道按着大凤的话,趴倒在地去看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