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目标难得一致,希望余相皖能成功阻止张竞雪。
他们是坏,不是想死。
天空蓦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闪电划过灰蒙蒙的天际。
大雨倾盆而落。
张竞雪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要十息,世界便可以重新来过了……
“轰隆隆!”
天上渐渐凝出一道虚影,变成一个少年模样,看着竟比余相皖大不了多少。
一袭白衣,出尘绝潋,让人看不清面容。
可只是背影,都让人心生敬畏。
是天道!
天道化形。
众人不解,却瞬间匍匐一地。
天道从不管世事。
即便今日张竞雪毁灭天地,可天道仍旧存在于这个世界,于它并无任何影响。
天道无情,是不会有‘拯救’的想法的。
余相皖只看见一个背影,并未看见那人面容。
只见天道一袭白衣胜雪,三千青丝随风轻飏,周围滂沱的大雨丝毫进不了他的身,他仍旧一尘不染,仙气飘飘。
一步一步朝着张竞雪逼近。
张竞雪看见天道那张脸时,眼中闪过惊恐。
所有的一切不合理似乎都有了解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天道轻轻抬手,他无人可破的献祭阵法便被打破。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鱼回和温南新蓦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惨白。
失败了,怎么可能会失败?他们明明已经算计好了的。
为了不被怀疑,他们甚至用与他们一模一样的傀儡去扶摇宗露了一面。
可惜,无人为他们作答了。
暮色苍茫。
天道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待张竞雪在最后一刻献祭阵法被破,被阵法反噬说不出一句话之时。
缓缓转身,看着眼前差点自爆的余相皖,只一个抬手。
余相皖便感觉有一道亲和的风拂过,轻描淡写的阻止了他的自爆。
他身上骤然一松,跌落在地。
余相皖抬眼看向天道,明明相隔不远,却只觉一片模糊。他与天道之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清的薄雾一般,根本看不清天道的面容。
天道看了余相皖一眼,眼中无悲无喜。
他又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群,看见其中一抹身影时,目光终于柔和了些许。
他一错不错的看着那边,直至身影渐渐淡薄。
强管此间事,他要消散了。
从此,他只是此方天道,不记得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还是他,可又不再是他。
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
犯了错,就要受罚。
犯了错,就该受罚。
阵法被破,叶枕安忙跑过来将地上的余相皖扶起。
声音还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长宁……”
余相皖浑身无力,见叶枕安过来,借力靠在他身上,声音虚弱。
“师兄,我没事……”
自爆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
如今是他运气好,可后面估计也得虚弱一阵子了。
余皎月跑到余相皖面前,俏丽的脸上还盈着未干的泪痕。
“哥哥……”
余相皖费力的抬起手,轻轻为余皎月拭去脸上晶莹的泪珠。
心疼道。
“长乐莫哭,是哥哥错了。”
余相皖话音一落,余皎月的眼泪宛若断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簌簌而落。
余皎月哽咽着望着余相皖。
“哥哥……”
余相皖耐心的哄着,他知道这次是真的将余皎月给吓着了。
“乖,哥哥这不是没事了吗……”
余皎月闷闷出声。
“嗯。”
又过了一会儿,余皎月才彻底止住哭声。
余相皖这才想起来方才那轻轻一抬手便将他解救出来的天道。
可周围哪还有天道半点影子?
他还没来得及对天道说一句多谢呢……
张竞雪阵法被强制打断,身体犹如一滩烂肉一般,还溺在阵法之中。
而乘风宗和夜郎剩下的人,早就在献祭阵法被打破的那一瞬间遁逃了。
浩浩荡荡的来,可现在,只余张竞雪。
荆祈悦过来时,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劫后余生,又得见天道,一时还没人注意到张竞雪。
荆祈悦撑着一把伞,走到张竞雪身前,为他遮住头顶瓢泼的大雨,轻声唤道。
“二师兄……”
一如万年前的称呼,让张竞雪那张布满血迹的脸微微抬了起来,看着面前的荆祈悦。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荆祈悦垂眼看着张竞雪,声音徐徐。
“大师兄不是余相皖害死的。”
张竞雪听见荆祈悦的话,嗤笑一声,硬撑着烂如泥的身子,仰看着荆祈悦。
这话都快把他耳朵磨出茧子了。
反正献祭阵法失败,他也活不了了,张竞雪语含嘲讽。
“荆祈悦,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大师兄当初分明就是为了余相皖和叶枕安,才去的极北之地。”
“你却翻来覆去的为他开脱。”
荆祈悦始终保持着一个给张竞雪撑伞的动作,她一袭雪衣,与趴在地上狼狈的张竞雪同撑一伞。
伞面上落下的雨帘似是将她与张竞雪单独隔在一方宁静又喧嚣的世界。
就在张竞雪以为荆祈悦还要为余相皖辩驳时,她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身上的冰心极焱呢?”
张竞雪愕然,看着荆祈悦,梗着脖子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荆祈悦听见张竞雪的话,不答反问,嗓音始终都是淡淡的。
“二师兄,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大师兄也曾将你放在心上,直到最后一刻。”
张竞雪闭嘴不言。
荆祈悦眼神透过张竞雪,像是回忆起了过去,声音缥缈。
“想当初,你总是不经意间便要与我比试。看似是我拉着你比试,可只有你我明白,当时情况如何。”
“每次比试,你我总是会或多或少的受点伤,我受伤了,会去寻大师兄。”
“而你,则每次都是大师兄去寻你,或是你去找大师兄请教修行上的事,然后不经意的被大师兄发现伤痕。”
荆祈悦看着眼前的张竞雪,
“二师兄,大师兄向来通透,你的小心思,大师兄早就知道了,可是他仍旧愿意纵着你。”
“你每次受伤,无一例外,大师兄都会去寻你,或者他只在自己院子里,等着你去寻他。”
“大师兄向来繁忙,可那么多次,没有一次让你扑了空。”
“你难道一直都认为这只是巧合吗?”
那些你认为的每一次巧合,其实都是另一人的故意迎合。
张竞雪微微垂下眸,这么多年,他每每一想起大师兄,心中便隐隐作痛。
以至于他不敢去深思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行为。
他哑声道。
“你说的这些,与大师兄之死何干?”
荆祈悦见张竞雪微微发抖的身体,心中也不好受。
不是一年,不是十年,而是整整一百五十五年。
她从出生起,便与张竞雪一起长大。
虽然她总是因为张竞雪比她略大几天,师尊便让他做她师兄一事颇有怨言。
可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她早就将张竞雪当成了她的亲人。
荆祈悦声音平淡,可每一个字都像是张竞雪耳边炸起的惊雷。
“冰心极焱,万年难见,可遇不可求,于火灵根修行助益极大。”
张竞雪破败的身子一抖,心中泛起隐秘的痛。
却听荆祈悦继续道。
“大师兄之所以执意去极北之地,是因为听说了极北之地或有冰心极焱的消息。”
“这也是当初乔氏一族能顺利将大师兄骗去极北之地的原因。”
“所以,无论有没有余相皖和叶枕安,极北之地大师兄都会去的。”
“因为冰心极焱,是他想送与你的礼物。”
张竞雪眼眸微红,蓦然抬起眼看着荆祈悦,反驳道。
“荆祈悦,乔族为我所灭,大师兄根本不是……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似乎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荆祈悦不待张竞雪多想,反问道。
“不是什么?不是为了你去寻这冰心极焱吗?你当初查出线索,乔氏一族诓骗大师兄去极北之地,你以为他们是利用余相皖和叶枕安回到万年后的契机做筏子引大师兄前去。”
“可你仔细想想,当时余相皖和叶枕安误入,除了大师兄,师尊以及你我知道这其中内情,外人根本不知道余相皖和叶枕安是谁。”
“即便看见,他们也只会以为是大师兄从哪儿捡回来的可怜人。”
张竞雪心中的高墙一瞬土崩瓦解,变成一片废墟。
原来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他。
他这万年来,一直想找到一点大师兄也在乎自己的证据,哪怕一丁点儿。
可现在,他宁愿大师兄不要对他那么好。
都是因为他,大师兄才会被人算计。
难怪,难怪他回到过去那么多次,无论他怎么做,大师兄都会死在极北之地。
原来,症结在他。
张竞雪泄力般将头埋在泥泞的手臂上,声音喑哑破碎。
“小师妹……”
张竞雪身上满是雨水溅起灰尘的污浊,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兽一般,狼狈的将自己蜷缩在地上,喃喃说道。
“对不起……”
“是我错了……”
无人知道他的对不起是对谁说的。
他身体已毁,大限将至,再加上情绪大起大落,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余相皖自然也听见荆祈悦和张竞雪的话了。
四宗宗主和弟子,经此一战,早就回去了。
以身献阵,张竞雪活不了的。
没必要浪费时间,况且还有余相皖和叶枕安在这里呢,即便张竞雪运气再逆天,也跑不了。
于是都放心的回去了。
讨伐扶摇培养妖族弟子一事,自然是以后再议。
张竞雪这个颠覆世界的阵法,让这个世界都陷入了各种狂乱之中。
当务之急是修养身息,修缮各宗管理的辖地。
荆祈悦听见张竞雪一声“小师妹”,陷入了恍然。
按理来说,师尊之后又收了四五六七八个弟子,她不算最小了。
可大师兄已死,她和张竞雪早就自逐出宗门,所以,她还是张竞雪的小师妹……
可到底是与以往不同了。
余相皖见荆祈悦和张竞雪说着话,轻声道。
“三师姐。”
荆祈悦回神。
她自然知道余相皖突然出声唤她是什么意思。
他怕自己心软,将张竞雪救下来。
荆祈悦看着张竞雪。
张竞雪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身看着荆祈悦。
眼中黯淡无光,尽是苍凉,水润一片,像一块清凉的镜面,直将人照了进去。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竟小了,连绵细雨,像是带着冰凉刺骨的寒意,尽数落在了张竞雪眼中。
在余相皖和在场几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柄冷剑贯穿了张竞雪的丹田,寒气侵入,顺着冷剑散开,将他身体的血液冻成冰凌凌的雪淩。
张竞雪感觉到丹田处一片冰凉,有些恍惚,又有些释然。
没想到最后,会是荆祈悦送他一程。
也好……
也好……
便用他的死,为大师兄赎罪吧……
他的瞳孔慢慢涣散,直到周围一切逐渐模糊。
他想,若是能重来,他一定不要再入扶摇了……
余相皖看着荆祈悦抽回剑,抿了抿唇,对身旁的俩人说道。
“师兄,长乐,我们回去吧。”
张竞雪已死,三师姐与张竞雪同门一场。
后面,张竞雪的尸体如何处理,便由三师姐吧。
荆祈悦只觉得步伐似有千斤重,连轻薄的伞都撑不住,重重落在地上,落在雨中。
她踉跄着往前两步。
脚下无意踢到一颗黑色小石子,她却看也没看。
讷讷的走上前,弯身。
颤抖着手覆上张竞雪毫无焦距的眼睛。
手离开张竞雪眼睛时,只见那人长睫微垂,似蝶翼一般的睫毛在郁郁好看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若是忽略他身上凌乱的血迹,只以为他是睡着了。
荆祈悦垂下头,看着张竞雪,有雨从眼角划过,落入泥中。
直到张竞雪温热的身体一寸寸变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离开。
雨后的世界,泛着黏腻的潮湿,有人被留在了过去,有人被留在了脏污的废墟中,而有人,只能一直往前。
余相皖身体实在虚弱,才走了没多久,便感觉一阵阵晕眩感袭来。
叶枕安和余皎月还在旁边。
若他就这么晕了,说不定他俩还得担心。
于是道。
“师兄……”
“长乐……”
“我有点困,先睡一觉,到了扶摇再唤我……”
“别……”
担心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叶枕安身上。
叶枕安忙揽住余相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