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汉阵一起对出城魏军发起了攻击,柏植这时才见证了汉军的真实战力。
比之前阵战精准很多的箭阵,比之前阵战凶猛很多的矛阵,压得魏军阵喘不过气来。尤其让他头大的是,西营的万五汉军是有床弩的,还不少,足足五十架,集中一次发射就能将他的阵型打出几十道血淋淋的“人沟”,加上两面应战,阵型开始有混乱的兆头。
方阵对战并不是两军接触到一起就在阵线上用矛戟互戳,如果士卒训练到位,攻击一方在受阻时会用鼓号发令让第一阵线组合成贴得很近的数卒小阵,以矛卒、盾卒相互配合局部形成多打一,或在矛阵上闪开一个缺口让弩卒平射。阵线矛卒通常为重步兵,即披甲卒,在矛卒互戳的时候,还会让无甲或轻甲的弩卒持剑从下三路滚出砍脚刺腹,就像魏王豹之前在城外列阵试探汉军时的打法。
魏军喜欢用持剑轻卒滚击,汉军则喜欢在矛阵开缺口放箭,因为虽然矛卒披甲也挡不住近距离的强弩。
方阵接敌面上并不全是矛卒,而是矛卒、盾卒和持剑轻卒混合,前数排以矛卒为主、盾卒为辅。汉军要打开缺口放箭,必然要让挡在前面的己方矛盾卒向两侧闪开或直接蹲下,由于弩卒前面有好几排矛盾卒,这就需要时间,往往还要在局部组织一次强力冲击然后迅速后退,来给矛盾卒行动的空间,而这时魏军盾卒就可以迅速闪出来构建局部盾墙挡住大部分弩箭。
防范持剑轻卒从矛卒身下滚出攻击下三路也是同样,一旦发现这种打法矛卒要迅速竖矛,让己方的盾卒以大盾插地建立盾墙挡住对方轻卒,或也由己方轻卒出来与敌方互斗。
无论组盾墙挡箭还是用轻卒互斗,都很考验军卒的训练和局部指挥的下层军官眼力,这些卒长、两司马要能敏锐的看出敌方动向,军卒则要能快速行动进行应对。
现在汉军充分发挥出了自己的战力,魏军不如汉军的问题就表现了出来,在汉军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阵线一再被压缩后退,苦苦支撑。
上面的描述纯是以布阵、战法而论,但若身处战阵之中……
从上空俯瞰而下,汉魏阵线上的来回拉锯,形成了一条宽宽的条带地区,猩红的条带!
流出的鲜血与黄土混合形成猩红的泥泞,触目惊心的泥泞,锈气冲鼻的泥泞。
条带内只有少许的残兵、断肢,少有尸体,双方战卒倒下以后,都尽量被拉回了本阵后方,不是单单为保留袍泽遗体,更大的原因是为了清除阵线上的战斗障碍。
鼓角,嘶叫,惨嚎,与飞溅的血滴、汗滴,与浓重的腥锈气息,一共构成了战场上的声色味,刺激着所有相互刺杀、砍杀、射杀的人,眼中的血丝越来越粗,口鼻的喘息越来越粗,狂吼的声线越来越粗……
然后,在这声音中又加入了马的嘶鸣、车轮的辚辚,大梁救兵赶到了。
魏王豹把出城的七千卒列成了三个楔形阵,呈品字,魏王豹自领三千王卫军为锋锐,另外四千卒分为两阵列于侧后。三个楔形阵共出动了五十辆战车,在大梁城下的平川上卷着尘烟向面向大梁的两个汉军方阵冲来。
从大梁到汉军西营只有五里一千五百步,现在将近三万的魏军被四万汉军夹心饼干一样的裹在这不大的战场上,大梁一侧的两个汉军阵距离大梁城墙仅有三百步,他们背后是正在围攻魏军的三个方阵,所以不能使用本故事前面秦军用过的三锥小阵或疏阵的应对。
汉军的应对方式就是简单的三步。
弩箭打击。在距离二百步时一波抛射,打击跟随战车的步卒;距离五十步平射一波,集中打击战车上的甲士。
矛阵。马天生就知道趋利避害,当眼对一片亮晶晶的锐利矛尖,什么马也不会主动撞过去。
局部凹阵。战车与骑兵不同,当骑兵的马看到矛阵可以很快站住或拨马向两侧跑开,可四匹马拉的战车惯性巨大,想站住并不容易。防守一方的矛阵只是用来吓唬马的,真让马车带着惯性撞过来,矛卒同样会死伤惨重。所以一旦马拉战车有刹不住撞上来的趋势,迎面的阵线就会闪避内凹,躲到两侧的矛卒则会借势刺杀车上甲士、将矛插到车轮间别车等,马车正面的弩卒则可近距离发箭。
简单三步应对,魏王豹有胜机吗、有生机吗?
要说魏王豹确实勇武,他的戎车是六马的,车上两侧均各有一名戈士和一名箭士,共四个甲士,而他自己亲自御车。弩箭飞来,戈士与箭士提盾遮蔽,堪堪冲到矛阵前时,魏王豹则以惊人的力量猛拉一侧马缰,生生把很难转向的战车给拽变了方向,擦着汉军阵线横向飞奔,车上甲士长戈横扫汉阵前排矛卒,箭士快速开弓射击,跟着他战车后面的步卒则凶猛的撞向汉阵开始搏杀。
虽说魏武卒早就没落,但在这样一个勇猛大王的精挑细选并强化训练下,魏王豹的王卫军颇具魏武卒的六七分风采,给面向大梁的汉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阵线一度混乱起来。
被夹在两面汉军当中的柏植觉得机会来了,强令大梁一侧的三个魏军方阵变楔形阵,准备猛冲挡住他们的三个汉阵,与魏王豹突入的王卫军汇合。
可惜,虽然汉阵没有能困住魏王豹的战车,王卫军的其他二十多辆轻车却没有魏王豹的神勇,带着惯性陷入汉阵。王卫卒们虽然武力强横,给汉军造成较大杀伤,可也没能冲破汉军东侧方阵,因为面向大梁的两个汉军方阵在看到魏王豹的三个楔形阵时已经开始变阵为三个方阵,中间是六千卒的大阵,两侧各两千卒的小阵,以六千卒中央大阵抵御三千王卫军,让魏王豹很难将先头的冲锋转化为更大战果。
至于那两个非王卫军的车阵,在与汉军卒数相当还有战车冲击的一定优势下,所产生的战果还不如以一打二的王卫军。
柏植本想借魏王豹的冲击突围,可魏军除了王卫军之外的军卒战力和训练都实属不济,东侧三阵在不变阵时都摇摇欲坠,这一勉强变阵立即就呈混乱之势,韩信立即抓住这个战机,大梁一侧的三个汉阵转瞬化成了十几个小方阵,切入魏军混乱的阵线。
东侧魏军三阵一乱,西侧三阵随即被凿穿魏阵的汉军小阵一冲,也引发了混乱,这一来柏植六方阵全都乱了起来,没过多久就哗然大溃!
王卫军损失了几乎所有的战车,也未能动摇汉阵,加上柏植的错误指挥导致被围魏军崩溃,西营汉军开始追杀溃散魏卒,抵御魏王豹冲击的一万汉军也变为十数个小方阵,开始赶杀出城的这七千魏军。
魏败。
武关道侧的山谷里,项庄很难受。
从武关出来的秦军,就在他最西边那股骑军的藏身地以西不到二十里扎住了营盘,赖着不动了。
很诡异的是武关道上一个秦人的骑马斥侯都没有,可各藏身骑军都有报告过来,其营地周围的山岭上就像闹鬼一样的时不时出现一些身影,可又完全无法捕获,因为都是一闪即没,往往让人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被人监视了?
项庄听说过秦帝手中有一支山地曲,所以他立即可以肯定秦军是用这些山地卒来当斥侯,而自己隐入山林间的各股骑军至少大部分已经暴露了。
现在他必须立即决断!
不然如果秦军突然出动重兵锁住各队出口,再用山地曲以火攻驱赶,那他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阴谋的最大软肋就是不能使人知,一旦让人知道了也就不成为“谋”了。
西楚骑军靠近秦营的那一股率先出现在武关道上,谨慎的摆出防守的阵型缓缓向东撤离。每行经一个藏兵的山林,就有一股骑军现身加入阵列,直至全部骑军都冒了出来,向着析县垂头丧气又万分小心而去。
好在从楚骑藏身之所越向东山谷就越开阔,便于骑军机动,倒是不虞秦军埋伏打击。只是就这么生生被秦人逼得现形,实在是很丢面子。
比如这时胡亥就站在武关道南侧的一个山头上,看着浩浩荡荡回返析县的大群楚骑哈哈大笑:“不过用了二百山地卒,就把这些林中鼠都赶了出来,在自己不熟悉的环境里还要玩儿这种藏头露尾的俳戏,我呸!”
兽敌站在胡亥身侧,有些跃跃欲试:“圣上,臣在东面山岭间布有千卒,要不要从后面把楚骑啃一块下来?”
胡亥摇摇头:“远了用弩箭起的作用不大,贴近又会有伤损,没这个必要,他们就现在这样灰溜溜的离开就已经够我乐一阵了。”
他略一思忖:“你使人传诏令回去,让任嚣拔营到直逼析县三至五里攻守皆宜的地方扎新营。跟任嚣说,咱们虽然只有三万卒,但要按十万卒的规模布营,这就足够让析县的西楚军胆战心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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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现在也很难受。
本以为刘邦是因为武关秦军突然大增才仓促间亲自来南阳坐镇,宛城的守备应该不会那么强,但自己显然料错了。
宛城的城墙坚固高大不说,还有样学样的在城上立起了投石机抛射火罐。虽然只能投射百多步,不比秦军的投石机能抛射数百步远,射程也不稳定,但这极大地限制了楚军攻城的人员密度。更何况宛城的每面城墙上还有不下三十架床弩,冲车、可搭跳板的攻城楼车都被这些投石机和床弩烧毁击毁,到现在没有丝毫进展。
更可恨的是,刘邦肯定是把现有的南阳粮秣都收入了宛城,因为宛城附近的各城各乡亭内,除了抢百姓家里的自食粮食外,完全搜罗不到多余的粮秣。乡亭的示警体系也颇为完备,楚军还未到,百姓们大部分就背着粮食四下逃散,抢粮也抢不到多少。这一来西楚军只能依靠陆路粮道从陈郡运粮。虽然没有汉军骚扰,但运粮途中人吃牛喂造成的耗损要比水运大了太多。
唯一让项羽比较高兴的事情是,秦人出武关了。
他准备算上析县的两万多楚军在内一共分出六万卒去打秦军,由项声领四万卒继续围攻宛城,先已派出由龙且率领的二万卒正在悄悄向析县方向移动。
刘邦被封在宛城内,就算只留下四万卒也与宛城兵力相当,加上西楚军战力强于汉军,项羽并不担心刘邦从背后捣乱,他还把范增留在宛城外辅助项声,可保万无一失。
项羽没有立即随龙且军往析县,他在等秦军攻析县。
之前的消息比较乱,有说秦人在武关增兵一万多的,也有说增兵五万的,最可信的还是最初打探到武关守关军二万之外又增加了一万多。可就算秦军出武关图谋南阳,守关军也不会被大量调出来,所以项羽估计秦军可动用来南阳的最多五万,很可能只有三到四万,这是他根据中尉军五万调来四万考虑的。
在他看来,现在自己在伐刘邦,秦人必定知道西楚军有十万,加上汉军四万,如果在这时候出武关道,很可能面临楚汉合兵十四万的威胁。楚汉矛盾再大,秦也是山东各方一致的敌人。可秦人既然出来了,一箭不发就缩回去又不是秦军的风格,所以项羽判断秦军最有可能是攻取析县,然后在楚军大举反击前退回去,也算亮个相以示自己的存在。
不过项羽对这种近乎瞎玩闹一样的行动实在无法理解。就算西楚不伐汉王,秦人把南阳夺了,汉军必然也要想再夺回来,如果汉军夺不回来,就很可能联合西楚一道来夺。
大概秦人认为刘邦先去彭城端项羽的老窝,被打的丢盔卸甲的回来还不老实,刚求过和就又在韩地给西楚添堵,在这种情况下西楚怎么也不会帮汉国。
项羽冷冷一笑,刘邦是讨厌,但秦人才是自己最痛恨的敌人,也是对山东威胁最大的敌人。就算在刘邦刚攻破彭城的时候,若秦人敢于出关中,他也会放弃对刘邦的厌憎与他联合起来伐秦。
从析县报来的消息说秦军已经出了武关道,在析县西四里秦人扎下了十万卒的大营。项羽是不相信秦军会出十万卒的,但也无所谓,他相信自己的西楚军六万一定能战胜秦军十万,在巨鹿已经证明了这点。
看来秦国那个小皇帝还真是个昏庸之主,做事实在不着调。
项羽几乎可以肯定秦军没有十万,现在故意做出个十万的样子,真实兵力应不超过五万。
“大王,老臣认为秦军也就三万多不到四万。”范增很同意项羽的判断,“若秦军扩充,我等在关中的斥侯总能查探到一些痕迹。如果秦军未扩充,那关中也就是中尉军的五万卒,秦人现在没有灭国危机,不会把北疆军与河西军紧急调回。而且若秦人真的要大举对山东开战,也不会从武关这个地方出兵,从函谷关沿河水出兵才是正道。”
“五万中尉军要为武关和潼关做后备,所以秦人肯定不会全调出来。”项声在一旁附和着:“上将军所言甚为有理。”
“可关中除了中尉军,还有秦帝的二万五千卫尉卒。”丁固提醒着。
范增瞪了他一眼:“卫尉要来了,说明秦帝也来了。这当口那个小皇帝会以身涉险跑出关中?老夫看最多就是会把那个山地曲借给中尉军。”
项羽颌首:“孤认同亚父的判断。孤认为秦军摆出十万卒的营帐规模,就是吓吓人,让汉军和我楚军都不敢去攻击而已,或许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把孤放在析县的那二万多卒吓走,不战而取城。”
“可这样也有个麻烦,就是在秦军攻析县时我西楚军突然出现,秦军可以快速收兵撤回武关,能给予秦人的打击不大。”范增捻着胡子摇头:“而对宛城的围攻兵力只余四万卒,汉王就有可能突围而走。”
“突围走了又如何?”项羽毫不在意,“他除非投秦,不然也不过就是躲回河南郡,孤自可从荥阳、成皋一路打到雒阳。比起刘季,秦乃孤的第一大敌,他们既然出秦关,孤早就说过秦人敢出关就要打,正好满足他们。”
范增一脸的不同意:“现在秦军虽出武关,以大王雄威必可大挫其锋,可就算秦军真有十万卒,因其背后就是武关道,大王并无围而歼之的机会。秦军一旦战败必向武关退却,其在沿途已经立有多道营栅,到时候又会烧营栅相阻,并不能收全功之效,最好的战绩也就是杀伤万卒而已。大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去掉汉王这个掣肘,再使齐国归服,这样大王就可再次统合山东各国力量伐秦,攻破秦关,这样才是真正的破秦之道。”
项羽犹豫了起来。范增的头脑很清醒,所说的也很在理,杀死秦卒并没有多大意义,仍然达不到灭秦的目的,伤亡万卒并不是秦无法承受的损失。
胡亥就如韩信挤兑魏王豹的手法一样,不停的用各种招数逗引项羽,挥兵出关是第一手,虚冒十万卒恐吓析县是第二手,很快项羽就看到了第三手。析县报来的敌情消息中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秦营面向析县的营门附近曾现百十个女卒的身影,骑马执兵、着甲披红,簇拥着一个黑衣公子,几名将军随侍一旁。黑衣公子身边似乎还有几个宫装女,但因距离太远无法确定服饰。
这个时代的军中就算有女人,也不过是领军将军偷偷带上最宠小夫人,加上侍婢不过数人。军中带着女人往往被认为是败战之兆,所以就算领军将军敢于私带,也会将这些女子限制在自己私帐周围很小的一个范围内。比如项羽总是把虞姬带着征战,但绝对不会让虞姬像析县消息中所说秦营的景象那样,公然在军营内士卒面前招摇。
身边带着女人在军营里游荡已经很跋扈骄狂了,而能带着上百的披甲女卒在军营里这么肆无忌惮的黑衣小哥……项羽看了看范增,又看了看帐中的其他将军们。
“秦帝!”钟离眛没憋住先叫出声来。
胡亥这第三手就是用自己为饵,钓项羽来析县攻伐。
胡亥的宫中三卫中,经曹穿和吴子水逐个询问,只有四十一个人有较强意愿回军伍去搏战功。这其中贴身甲卫只有两个人,盾卫只有十人,锐卫多一些,有二十九人。胡亥根据他们的意愿,分别遣到北疆秦锐、河西秦啸中,因为最后真正去夺回山东的依旧不出这两支劲旅。
他在去北疆旅游时就留下了越姬等四个锦卫在宫人中选拔粉卫,等他回到咸阳时已经挑选的差不多了,宗室贵胄得知这一消息后还送了一些族中女子来参与挑选。皇帝喜欢出游,粉卫是近身护卫的女卫队,总在皇帝眼前晃悠着,要是一个不留神被皇帝看上了呢?那个容貌并不出众的臧姬不就是因为给皇帝打扇守夜(外面并不知道有锦卫这么个女保镖组织),现在连皇子都有了。
整百的粉红宫卫,壮观的女子阵列。全都出众的漂亮肯定达不到,但也都说得过去,最低也是臧姬那个水准,身材更不必说,细腰宽臀,经过兵练还另有一股飒爽之姿。
三卫里仍有不少单身汉,面对这些粉卫不乏垂涎三尺之徒,就像当初对锦卫的觊觎。胡亥声言谁想要粉卫为大夫人都可允准赐婚,但除了每次怀孕给假一年、诞生哺育给假一年外,都必须继续在宫中当值到三十岁,由宫中出钱雇佣仆看护所育子女两年到三岁。
至于想要粉卫为小夫人的一律不准。
胡亥弄粉卫并不是为自己更便于荒唐找机会,公开理由是向外部显现自己的荒谬昏聩,不公开的原因还真的就是瞎闹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