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门外,崇明帝扫了一圈跪了一地的朝臣及家眷们,来的可比七天前齐多了。
他朝洪九抬手。
洪九高捧着盒子,弓腰曲背送到大门面前,极为郑重地从里面将那把通体漆黑的钥匙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盒子放置在宫人手中,跪拜了三回才低头将大门打开。
礼数做齐了一套。
正在这时,台阶下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骚动。
——天机阁下方,云长青惊慌失措的吼声和凌乱不堪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都愣着做什么!快抓住它!”
率先站出来的是西南侯小侯爷陈安奚,他一手挥下,跟在他后面的西南侯府侍卫们立刻训练有素地散开。一人留在陈安奚身侧,其余三人往台阶飞身而下。
在他另一侧的尤灵蕴给身后一块前来的尤三姐使了个眼色,随后快步到了崇明帝身前挡着。
尤三姐回头,低声吩咐尤府的人。
周知尧这会已经嚷开了。
“陛下往后退一些。护卫呢!都给我守好了!”
崇明帝还没出声,破风声已经袭来。西南侯府的三人竟然被飞身而上遮直接撞开。
入众人眼内的是一个戴着细眉笑脸面具的干瘦细长白面人。
这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鬼气,步履轻得毫无重量,身形扭转之动作频频有违常理。
关键是,如此飘忽的身形竟能碰谁谁被撞飞,任何东西都挡不住他之前行。
陈安奚三步上前,手刚伸出,准备以柔劲卸了对方一身劲力。对方却只一巴掌拍过来,一股强横劲风将他连带身后护他的侍卫们也被吹退了。
幸好身后有墙接住自己,陈安奚捂着胸,高声骂道:“什么东西。”
云长青在下面大声道:“是偃偶!这东西刀枪不入,战力非凡!千万不能同它硬碰硬!”
天机阁大门已经开了,里面的人正要出来,却听崇明帝沉声道:“都退进天机阁内,洪九关门。”
说着,他已经率先退进了天机阁内。
尤乾陵见崇明帝竟然带了一帮人进来了,和朱简对视了一眼,各自警惕地盯着大门之外。
护着崇明帝进来的尤灵蕴拉了他一把,小声说:“有刺客。往后面躲着点。”说着,将尤三姐和尤府的人推到他身后。
那飞身而来的白面人听到了声音,稍一侧头,立刻转向了天机阁内。他身形快得离谱,笔挺的身姿不过在原地稍停了片刻,毫无阻力地朝他们这边过来。
云长青紧赶慢赶带着人到了,身带武器的祭师挥剑劈下,只听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尤乾陵见状,快步冲出,从祭师手中夺过长剑,当下朝那白面人关节处挑了一剑。
一路往前的白面人第一次往后退开了。
“进去。”尤乾陵侧头朝洪九道。
洪九急忙赶小鸡似的将人都哄进了天机阁内,自己扒在大门上朝尤乾陵道:“郡爷,可以了。将这东西留给他们吧。”
尤乾陵不再恋战,退回了天机阁内。
———
洪九将大门用钥匙合上。
天机阁内顿时静寂无声。洪九将自己随身的帕子递给崇明帝,低声道:“陛下受惊了。”
周知尧怒声道:“这云长青做事是越来越不靠谱,今日要不是郡王爷在,我们怕是扛不住这怪物了。”
崇明帝正要骂人,听到周知尧这话立刻将话收了,转而看向尤乾陵,问:“临渊这反应当真及时。周爱卿说的对,幸亏有你在。”
尤乾陵正侧头听尤灵蕴和他悄声细说情况,都没把周知尧放在眼里。听到崇明帝提到自己,才抬头过来,道:“恰好在天机阁内遇上过,知道怎么应对。”
崇明帝讶异地看向朱简。
朱简正站在崇明帝身侧,见自己父皇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知道该是自己回话的时候,便低头将天机阁内的事细细说了。
与此同时,简家和南蜀王府的人已经分了两拨在大殿两侧,面上都带着些许愠怒。
奈何崇明帝在,不敢吱声!
崇明帝给周知尧使了个眼色,道:“守祭是国事,为国牺牲当做大礼。周爱卿,要以国礼办。”
周知尧接了崇明帝的嘱咐,先往西蜀王府那边去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
崇明帝道:“天机阁内的机关再怎么厉害,无人开启也是枉然,照简儿的说法,对机关熟悉之人,有简儿带进来的曲侍郎,假扮西蜀王府侍卫的那名身份未明之人,最后一人便是临渊家的这位表小姐。”
“外面的那偃偶,莫不是冲着其中一人来的?”
云铭这时候忽然站出来,说:“陛下,这位表小姐怕是身份有假,她极有可能乃是死在祭天台的前代工部尚书后人。”
“寻常工匠用不着如此大阵仗接人,可若是她,那倒是说得通。”
崇明帝一顿,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尤乾陵。
“可有铁证。”
云铭沉着脸,只将朱简和尤乾陵最后一日的矛盾说了出来。
崇明帝语带责难地看向朱简,道:“这算什么铁证。即便对方真是闫家后人,临渊向来懂事也不会在明知对方身份还会护人家。”
“朕知道临渊的为人,多半是看重了人家身上的优点。惜才这点,他和皇姐是一模一样。”
尤乾陵最早之所以看重闫欣,确实是因为她身上无可替代的能力。但除了她的才气之外,她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天生吸引人的特质,才是让他欲罢不能的根源。
朱简依旧对崇明帝的偏爱很不满,他扫了一眼尤乾陵,沉着脸又别开了眼。
洪九低声朝崇明帝道:“殿下之顾虑也不无道理。那表小姐倘若真是那身份,那她会在郡爷身旁的意图必定不单纯。事关祭天台,慎重为上。”
崇明帝沉吟了片刻,又道:“临渊可有什么想法?”
尤乾陵道:“我没想法。我早就放过话,她若是想杀这里的人,我们谁都活不了。包括现在。”
崇明帝微微变了脸色。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为何不见人。”
尤乾陵:“这不是这里的人除我之外,谁都想要把锅扣在她身上,换谁不跑。”
朱简不满地说:“没杀人跑什么。”
尤乾陵道:“证据先拿出来,一口一个人家杀人了,谁亲眼看到了。”
云铭跟风道:“这里的机关只有她最熟,其他两人一死一重伤,谁能驱使得了机关?”
尤乾陵冷笑,道:“没证据就排除法吗?我们锦衣卫不吃这套。”
朱简道:“事关这么多条性命,朝中要为他们的身亡真相负责,任何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闫欣她若不是凶手,自证。”
空旷的大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诡异的讥笑声。
“自证?让没犯错的人自证,你们这些人的脸真的大啊。”
这声音让人立刻联想到了外面的那个白面偃偶,所有人都下意识警戒起来。周知尧更是大声道:“护驾护驾!”
崇明帝终于没忍住斥责道:“护什么,影子都没见着。朕没那么胆小。”
尤乾陵率先发现声音来自头顶上方,他抬头,第一眼先看到了戏偶,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前一步。
朱简比他发现得更早一点,伸手拦住他。
尤乾陵侧头扫了他一眼,面目阴翳。
朱简叹道:“不是本人,你着急什么?”
这话的口气不像是前面一门心思给闫欣扣帽子的人,尤乾陵抬着下巴盯他。
“你什么意思。”
朱简道:“这儿也没有上去的办法,没人能动得了它。先看看她要做什么吧。”
戏偶端坐在上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所有人。她目光‘威严’地扫了一圈,道:“首先,人未必就是机关所杀。”
云铭道:“是什么杀的大家都有目共睹。难不成我们的眼睛是瞎的吗?”
戏偶‘凝视’着他。
“有没有瞎,你们自己知道。”戏偶道,“反正你们每个人,本宫现在看得一清二楚。”
朱简这时候伸手将欲上前的云铭拦了下去,朝崇明帝道:“父皇,您觉得如何?这东西妖言惑众,儿臣认为它之言毫无可信度。”
崇明帝微微侧目,问:“你当真这么觉得?”
朱简正色道:“儿臣只看事实。”
崇明帝深吸了口气,道:“那便听听。这玩偶看着有些眼熟,莫不是上次在东宫见到的那只?”
朱简:“……是。”
崇明帝道:“怎么跑出来了?”
朱简道:“儿臣的错,想着天机阁内祭祀,带偃偶是惯例。上回听说祭天台失了早前采买偃偶的来源,我便自作主张先带进来用一用。它原来并不会动,谁知进来之后……”
他忽而一顿,正儿八经道:“这天机阁内定有猫腻。”
崇明帝讪笑,说:“行了,解释这么多,朕也没说它有什么错。”
这是尤乾陵第一次见到朱简如此胡说八道,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朱简看了一会,转头又往上定定地看着戏偶。
这两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闫欣躲在戏偶身后,拍着笑偶笑两声,随即自己跟着开始发出腹语,假装戏偶在说话。
“首先,我们来说第一日。”
戏偶的视线转向了陈岚。
陈岚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第一日,受害者是我们的南蜀王府小世子,祁远。按照太子殿下在天机阁内查证,祁远是跟着殿下一同被送到了一处不知何方的地方。之后殿下因受袭后昏迷在不知情下送到另一处。而祁远原本逃出去了,但在见到我们的时候受到惊吓逃往天机阁内,最后因落单被凶手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