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高澄嘴角微扬,狭长凤眼似笑非笑,眼波流转间透的那几分漫不经心,似对方才那番言语浑不在意,嘴上说的却是:
“尚书省乃掌铨选、度支、戎政、刑狱等国家之计,诸公何必再此言论私事?”
与元斌戏谑的郎中踉跄离席,伏跪到地急切叩首:“微臣方才言语僭越,现乞大将军降罪!”
“无妨,日后谨记便是......今日临省,别无他事,只为太原公领尚书令,只劳诸卿费心辅佐。
吏部涉朝廷职司铨选,由为重要,今侯景逆乱,吏部位虚,暂以杨遵彦以本官兼吏部郎中,凡有铨选先呈览于本将军,待批而后行!至于其他权事,一切如故!”
这兜兜转转,吏部尚书的权职又回到高澄这里。
高洋总归任过仆射,只宣扬了一番,高澄也就出了尚书省,并不需他留在此处督查交接。
杨愔代高洋阅过一切文书,突听高洋一句:“遵彦,你觉得燕子献如何?”
“燕子献!?”杨愔只感奇怪,高洋怎会无端问起燕子献。
“哦,我只觉的,他既是为验相者之言来投,那这官职理当较典签为高,既然长兄任你为吏部郎中,不防调那燕子献入尚书省?应那相者之言?”
这燕子献并不根基,杨愔实在想不明白,高洋怎会想到用他。
转念想,只当他得了卢景裕教授,所以对于相术之言自然深信。
不由得叹了口气:“太原公,这铨选之事尤为重要,高王虽善待燕子献,却并未委以重任,太原公何以相术之言而用人?只怕呈了大将军,也未必能得应允啊!”
高洋立刻变了脸色:“难道这尚书令,用个人的权力都没有?!”
杨愔心中一震,自己起初便是他的开府司马,也算看着高洋长大,高王都夸聪明的人,又怎会真如表面这般愚钝?
顿时心下了然,旋即沉声:“那容下官先行禀过大将军!”
“也罢,不过就别说是我的主意了,以免长兄也怪我以相术之言用人!”
杨愔苦笑:“下官明白!”
也不知高澄是知高洋才会重用,还是不知高洋才无顾忌。
崔季舒随着高澄微服穿行于邺城街巷,三五个常服侍卫紧随其后。
此时已近黄昏,市井未散,蒸笼腾起袅袅白雾,空气中裹着胡饼炙肉香气。
道旁酒肆悬旗轻晃,贩夫走卒还在往来吆喝。
“大将军今日微服出行,不知有何深意?”
高澄轻摇着白羽扇缓步,目光掠过街巷众生,耳畔细细筛着市井闲谈,对于崔季舒的言语反倒是恍若未闻。
经过一处酒肆,恰好听到闲言:“你们可曾听了,高家那大将军,新得佳人竟是高阳王之妹,还特敕封了公主尊号!”
“听过,听过,据说呀,是大将军来朝路上遇到的,可是一见倾心啊!”
“得多美?这一见倾心就封了公主?”
“总归比过你家那位美!”
......
崔季舒附到高澄身后,低声:“大将军,这些话......就由着他们说?”
高澄信步向前,待离酒肆远了些,漫不经心应了一句:“既非谣言,又非妖言,说便说了!”
崔季舒也就轻笑着迎合:“想必公主乃国色天香,才得大将军如此眷顾!”
高澄眼底浮出一丝甜腻笑纹:“此言非虚,比过你昔日为我物色的任何佳人!”语调也还携着几分得意。
“下官斗胆,可否登府拜谒?”
“其实你倒是见过!”
“哦?”崔季舒想来想去,以往那位阳瞿君住过东柏堂,如今琅琊公主亦是被高澄安置在东柏堂,心中不免遐想。
高澄想起崔暹总会盯着自己言状行止,这琅琊公主的事已经传的街巷尽知,迟早也会由他所知。
“想必崔暹知道了,必定前来直谏......”
“是啊,大将军,我那族侄,可是得理不分人的......”
“唯此事不可退让,我自有办法应对,不过咱们倒可以赌一赌,就看他到时候,还敢不敢谏言?!”
几人渐次隐入市井人潮。
元玉仪蒙着面目,独坐酒肆一隅,听着众人议论琅琊公主之事,心下这才明白,原来高澄要取她性命,实为夺她姓名。
早在几年前,高澄临孙腾府邸,不过瞥她一眼便扬长而去,这般人物,怎会在多年后愿为她费心周旋认亲之事?
元玉仪一时茫然无措,竟不知该去往何处——若回高洋处,终究是高澄二弟,岂会真心相助?阿姐!
拿定了主意正要去寻自己姐姐元静仪,却被人群中窜出的高洋的贴身侍卫阿改拦住去路:“太原公收留庇护娘子,如今娘子要去何处?”
元玉仪惊愕,这人若不是一直尾随,怎么突然冒出。
“我......我要寻阿姊!”
“莫要去了,大将军就在前方,若叫他瞧见你......只怕娘子性命难保!还是先随我回去见过太原公吧!”
元玉仪无奈,只能由着阿改领着回到高洋安置她的别院。
刚进内室,只见高洋闲散倚在榻上,眉宇间透出几分狡黠,与初见之时那般拘憨之态完全不同。
“娘子这是去过哪里?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好好待在这院儿里?”
高洋的问话也令元玉仪背脊发凉,吞吞吐吐:“贱妾......贱妾不过想去见一见阿姊,求她为妾谋个生路!”
“谋条生路?呵......本公庇护你,收留你!难道还不算为你谋取生路?”
高洋倏然起身,缓缓绕到元玉仪身后,审视她如猫盯老鼠一般,透着些许玩味。
“在外面都听到了些什么?只想着去你阿姊那里谋条生路?就不想着认亲了?”
“太原公说笑了。贱妾如今只求苟全性命,岂敢去攀附高阳王?”
高洋冷笑:“看来玉仪是知道了,难道你没想过?这公主,自己去当?”
“不敢!”
高洋陡然擒住元玉仪手腕,指节发力掐得她生疼:“有何不敢?莫非......觉得本公护不住你?”
虽是高洋救过自己一命,但她看来,高洋更像是利用自己,若说高澄如虎狼,此刻高洋亦如吐信毒蛇,令她颤抖害怕。
“太原公,贱妾只想苟安,不敢再作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