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悠哉重新将头枕回人腿上。
“你将谢氏一族担于一肩,还觉不够?”
“可……”
谢砚之还要说什么,锦扇的扇柄却抵到了他的唇前。
“况且,我自知非君子,更无惧危墙。”
扇子在白玉般的指尖转了个圈,又“哗”地打开,遮住了昀笙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已丝毫不见醉意的狐狸眼。
“你曾说若寻得答案,便与我共勉,难道便不能是我先寻到那个答案么?”
月色清冷,夜间无声。
谢砚之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殷红的扇面。
轻轻抚摸过昀笙手中的扇子,冰凉坚韧的扇骨带着流云般的纹路,在指尖缓缓滑过。
一如从前模样。
他最后只是低头吻在了昀笙的额头。
昀笙便静静在他怀中闭上了眼,任由满船清辉载着两人和沉沉的心事,一同朝归处驶去。
其实以往他们很少说起这些。
昀笙心知谢砚之是极有主意的人,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然而随着时局动荡,,大梁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谢氏族中关于他们的猜测更是流言不断。
紧迫的时局逼迫着两人不断朝彼此背离的方向走去,一直藏匿和压抑的矛盾也终于逐渐露出冰山一角。
可他们仍有无数外人不知晓的小秘密,少年时光一砖一瓦堆砌起来的默契和相知,仍如一堵高墙立在那儿,让昀笙有自信认定……
两人只是选了不同的路。
而谢砚之选的,偏偏是她最不喜欢的那一条。
中原战火纷乱,北信王一度被压下的野心再次燃起,甚至放下当年大梁皇宫之乱时与谢氏的积怨,继续重用北定军一脉。
昀笙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
大梁各大世家和朝廷势力,想要巴结倚靠她的如过江之鲫。
而背地里想要将她拖下水取而代之的更是大有所在。
内部也不是全然一条心,已成一池浑水,哪怕昀笙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依然免不了将自己置身明枪暗箭之中。
谢砚之也被诸事缠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夜半时分席卷了谢氏马场,若非谢砚之早有防备,恐怕损失将无法估量。
然而即便谢砚之统筹兼顾,终是虫蚁扰人,常常忙到脚不沾地。
事情的转折是昀笙送来的一封密报。
昀笙人尚在宴中,遣元绿趁着夜色快马给谢砚之送来的口信,有人要对谢氏家主下手。
“尚不能确定会是哪方势力动手,但主子说,极有可能是北信王。”
昀笙在京城各处酒家都有眼线,但对方言辞谨慎,哪怕醉酒亦没有暴露太多信息。
北信王与宣平王府素有旧怨,即便动手也不会有人怀疑其动机。
然而在此风声鹤唳之际,其背后是否还有其他推手,谁也不知。
觊觎谢氏者有,望风观之者有,落井下石者更有。
元绿将昀笙的猜测如数相告,谢砚之不敢耽搁,送走元绿后便去见了自己的祖父。
然而,祖父的反应却让人意外。
当晚,谢家的守卫便被谢砚之借调了一部分到马场,巡逻的谢氏弟子少了三成。
时过三更,果然有刺客上门。
老家主在家中遇刺,虽最终搏杀刺客,却身受重伤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在梁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不久后,几乎整个大梁都传遍了。
此后谢氏一族更是深露简出,只有谢砚之因职责要务在身时有走动。
这一招以退为进让谢砚之深刻认识到,大梁之乱,谢氏韬光养晦已成定数。
然世事无常,这一招能撑到几时,又有谁能算清?
他再次将目光看向雍州。
曾经他们将雍州作为谢氏的退路,可如今天下大乱,何处能为退路?
大梁这样的盛世王朝尚会一日倾覆,雍州也不过是天下版图的一角。
谢氏身在其中,何尝不是瀚海一粟。
诸多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只停留在大梁一隅了。
而真正让昀笙下定决心的,是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消息。
昀笙骑着马风驰电掣赶到梁京城内某家酒楼时,里面还在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她蓦然停住想要推门的手,就这么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人谈话。
各名门望族消息通达,赐婚的消息才刚传出皇宫,他们便收到线报。
觥筹交错间,人们表面奉承宣平王将成为大梁驸马,宣平王风光无限,未来莫忘彼此帮携。
实际上每句话都夹带着机锋。
今日之局便是为试探宣平王的态度。
谢砚之回得四平八稳,含笑的声音中更听不出一点端倪。
门外,昀笙不自觉攥紧了手,最终没有推开那扇门,独自离开。
酒席散场后,谢砚之便从飞林口中得知了昀笙来过的消息。
他没有让飞林乘船相送,而是找店家要了一匹快马,独自赶往谢氏马场。
可却没有找到昀笙的人影。
最后他还是撑了船,在“老地方”找到了昀笙。
从年幼时开始,谢砚之每逢烦闷便会到这里来。
只是他和昀笙都知道,可躲一日清闲,难逃世事维艰。
夕阳西斜,昀笙一身明艳红衣仿佛披着一层霞光,乘船而来的身姿,亦如一团热烈的火莲,盛开到极致。
谢砚之站在一根粗大的浮木上,看着她由远及近,最终撑着船桨停在他身前。
目光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头上的发辫是今早他为她编的。因幼时谢砚之顽皮,趁昀笙熟睡时,拿她头发编小辫儿,昀笙醒了却不恼他,说这样自成一派风流,以后便都这样好了。
日积月累,谢砚之编头发的手法便越来越熟练了。
……
腰间的挂饰是他送她的生辰礼,藏在装着布娃娃的盒子里,护国寺定情衷后,昀笙便将这月牙饰物翻出来佩戴在身上,从未松口说喜欢,却也从未再摘下。
她如天边月,更是心上人。
……
近日事务缠身,昨夜难得孟浪,衣饰交叠着丢了满地,以致今早出门得匆忙,此刻端详才发现,两人穿错了彼此的鞋子,却都未曾发觉。
这人身上明明到处都是自己的印记,明明此刻就站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地,谢砚之却忽然生出一种会失去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