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陈府的旁院厢房内。
杨嬷嬷忙好手里活才歇下来,入房便看见闺女躺在床上,睁着眼不知道想什么。
“小洁,你这孩子今天怎么那么不懂规矩啊,老陈和我说了,你见到小姐不出来见礼,还躲起来偷看,你呀,书都读哪儿去!”
“娘,我不是怕吗,每次三少爷来,都摆一张严肃的脸,看着多吓人啊,我以为大小姐也是一样嘛。”
杨嬷嬷被女儿幼稚的想法逗笑了,“三少爷从小就这样,大小姐毕竟是姑娘,哪会和兄长一样,小时候你们也玩过呢,不记得啦?夫人对我们孤儿寡母有大恩,就算大小姐再难相处,都是我们的恩人,无论如何明早儿你给我去向大小姐赔礼。”
“娘,你一身绣技,这些年给陈家带来多少好处啊,这不都在报恩吗,别一直念叨念叨,我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杨嬷嬷脸色沉了沉,当年出事的时候,女儿还小可能不记事,可是她心里明明白白,若是没有陈夫人,他们娘仨儿是一点儿活路也没有。如今凭着陈家帮衬和她的手艺,衣食富足,儿子入榜在即,锦绣前程,闺女也争气考入了卧龙女子书院,就算是富贵人家,很少像她一样有这么舒心的日子了。对这一切,惜福知恩,女儿这样的态度让她很不满。
她重重拍了被子里的闺女,“杨艺洁,就算我这辈子给陈家做牛做马,也还不了夫人对我们的恩情,你记住,别再说混账话!”
杨艺洁见母亲生气,心里不满却是不敢再泄露半分,闷闷答道:“我知道了。”
“你哥是我们娘仨儿的支柱,这些年我可能对你有所忽略才让你有这样的想法,孩子,人千万不能忘恩负义,知道吗?”摸着女儿如鸦的青丝,眼里满是无奈。
“娘,我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的。”
“你知道就好。”
“娘?大小姐是不是没上过学院啊?”
“哎,是啊,她十四岁就离家了,那个时候啊学院都还没设立呢,家里倒是请过先生……大小姐舞跳得好,其它貌似不感兴趣……”
“我先前看见陈叔重新安排念酥姐姐们的住宿,好像大小姐不喜身边有人伺候,除了念酥姐姐,其他丫鬟入夜都不能踏入她的院子。”
“这样啊,可能在外十年习惯成自然,不习惯被人伺候吧……”
“可是半个时辰前,她身边的石总管端着酒壶和她一起进去了……”
杨嬷嬷赶紧把女儿的嘴捂上!眼里是惶恐……
“我的小祖宗,有些话别乱说!”
“娘,我又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你要不和大小姐提提,皇城虽然这几年开放了很多,但是孤男寡女独处毕竟不好……”
“你给我住嘴!”
“看见的又不是我一个人,陈伯和铁叔都瞧见了,陈伯还委婉说了几句,大小姐似乎不以为意呢。
“你虽然不是陈家的仆从,但是陈家仆从第一条规矩就是宅内主人的任何私事绝对不能过口。我们母女俩为什么住陈府,你不清楚。住进来的那一刻起,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以后这样的话就算对我也不许提,给我烂在肚子里!”
杨艺洁想反驳,想起几个因为多嘴被严惩赶出去的下人,识相噤声。
心里却不甘地想,就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怎样,没好好读过书学过礼仪,还不是不懂规矩,娘也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如今也十七了,要不要托人给你相看相看?”
“娘!你胡说什么?律法不是鼓励十八后婚嫁吗,你别跟乡下老太一样那么古董……”
“又不让立刻嫁了,只不过相看相看,合适可以先定婚约啊?”
“你怎么忽然提这个,是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嚼舌?”
“臭丫头,胡说什么!莲婶娘和我相识多年,她儿子今年二十,年纪轻轻,在西城兵司马任职,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莲婶一家性子温良,邻里口碑很好,而且我看那小伙子敦厚善良,再看他哥哥们都是疼媳妇,所以……”
“娘!”
“你别嚷嚷!我还没说完呢,你哥还好,你是姑娘啊!”看着神似自己年轻时如花似玉的一样脸,杨嬷嬷一阵惆怅,“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虽然律法规定了一夫一妻,但传承百年的那些世家陋习依旧,不少背地养小纳妾,妾不过是不得律法认可而已,说句难听就是外室。前些年不少世家旁支少爷打你主意都没下文,是因为我恳求三少爷去解决的,你哥在学院得到先生赏识后,这些事渐渐没了,可是娘还是担心啊,不如找个值得托付的早点嫁过去……”
“娘!你怎么不想想!哥哥两个月后国考若是取得好名次,授了官职,我们家就不是平头百姓了!那时,谁敢纳我为妾!就算嫁娶,也绝对比如今这些相看,有身份有地位的多!”
杨嬷嬷一听女儿话,楞得说不出一句话,她是真的太忽略这个女儿,为了子女,她埋头苦干,手里有钱尽量满足闺女的愿望,却忘记教育为人处世。
她在锦铺打理多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就算儿子入榜就算是状元,他们的背景摆在那儿,就算孩子能力够,没几十年打拼根本混不上高门,那些高门望族或许愿意有个能干的女婿,但选择一个毫无背景根基的媳妇,还是和权贵千金强强联合,任谁都知道怎么选。
女儿那张明艳的脸,时光会偷走它的光华,没有个对等的娘家或是夫君的宠爱,她怎么过活!
莲婶家可不是平民百姓,她丈夫是西城兵司马副指挥使,虽说在权贵多如牛毛的皇朝,只能算个小官,对他们家来说也已经是高攀了。主要莲婶脾性和那孩子她是真的觉得好,加上那老幺见到小洁腼腆的模样,那点心思怎么看不出来呢。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女儿的心原来那么大!
“就算你哥是状元,那些高门权贵也绝对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你不过是考入了卧龙学院,那些个出身名门小姐自幼名师教导,你拿什么和她们比!”
“牡丹会!我一定会参加的!也许我家世比不过他们,但是我肯定有强过他们的地方!娘,我嫁得好,你不是应该更开心吗!我和哥都会很努力,做人上人!再也不会受别人的白眼,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说完她拉过被子闷着脑袋,转过身子不再理会自己的母亲。
杨嬷嬷的手停在空中,须臾,动了动唇,喉咙里像堵了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前模糊了,这些年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她明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对儿女还是受委屈了……
说女儿对吗?渴望不可触摸的东西,犹如泡沫啊,最后伤得最深的还是自己……
说她错吗?她的儿子披荆斩棘地悬梁苦读,也是为了出人头地,给她们一个安逸富足的日子。
最后,她无奈摇了摇头,空留一声轻叹。
梦里,杨艺洁梦见刚入学那会儿。
西区是指定学院,只要是这个区域适龄的姑娘,交了学费都可入学。
内城外城的高门第姑娘都进了声名在外的紫樱女院,所以在普通学院,家庭都是差不多,有几个资质差点的富户家的姑娘。
她因为母亲身为陈记锦铺的大总管,她自身各门功课在哥哥辅导下都名列前茅,在学院里也翘楚。
因为这张脸和母亲的本事,骚扰和挖墙脚的人不少,三少爷也是顾忌自己锦铺的生意,让母女俩住进了陈府。
当同窗们得知她住在朱雀街黄金地段的位置,各个羡慕的眼神,想起来令人愉悦不已。
“艺洁,那宅子是你家的吗?”
她的脑袋瓜子转了转,还是实话实说,“是东家的宅子,他常年不在家,我娘又是大管事,因为娘亲的绣技,在皇城也找不出一二,不少商铺想来挖人,所以东家就安排我们住府里了。”
“哇,你娘好厉害啊!听说你哥哥在卧龙学院!你人又长得漂亮,学识又好,话说你们东家可有儿子未娶亲?说不定你就是这宅子未来的女主人?”
“你可别瞎说!他们都已经娶亲了。”这话她真心不认同,陈家还有个小儿子未嫁娶,不过想起小时候那个小霸王,一点旖旎的心思也没有。但是,若是她也有这样的宅子,那该多好啊。
哥哥说了,以后他们会有很大的宅子,给娘请很多仆从,她也过珠钗环绕小姐般的日子。
后来她得知这宅子是陈老爷买给他闺女当嫁妆的,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泡泡直冒。
四年里,不少东西被装进箱子严密运进来,娘总说啊,“大小姐的嫁妆又壮大……”
她心里就跟猫挠似的。
卧龙女院招生通知一出来,混混沌沌的世界忽然显了曙光,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
牡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