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的车内空间相当宽敞,但绘里世还是被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紧紧地夹在了中间,场面似曾相识,但她自知理亏,屈指蹭了蹭鼻尖,没有说话。
“绘里,为什么不穿外套?”
在御影玲王帮她系上安全带之前,凪诚士郎开口问道。
他用手背拂过她冰凉的脸颊,垂下眼睛。
“……出来的急,把拉链拽坏了。”她有些郁闷,拎着坏掉的拉链展示给他看,“回家再看看能不能修吧。”
凪诚士郎直接把自己身上的卫衣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她身上,她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因为两人的身量差距,只露出一点纤纤细细的指头尖。
“好像企鹅。”她说。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指尖,见她没有表现出抗拒,得寸进尺地舒展开手掌,将她的整只手都握进掌心。
“我又不是真的灰姑娘,不会在12点前跳车跑掉的。”绘里世无可奈何,轻轻反握住了他的手。
御影玲王的舌尖泛起了一丝涩意,仿佛是先前酒会上喝过的无酒精起泡酒的味道仍残留在口腔里挥之不去。
不想让绘里世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凪诚士郎身上,他若无其事地出声询问:“我听洁说你有急事,已经解决了吗?”
“嗯……算是吧。”
经他提醒绘里世才想起洁世一,滑动了一下未接通话,果然发现凪诚士郎和御影玲王的电话轰炸里夹杂着几条来自洁世一的通话,她又打开聊天软件,两条消息静静地躺在和他的聊天框里。
【Isagi:看到之后请回复我好吗?拜托。】
【Isagi:我很担心你。】
【Elysium:已经解决了。】
对方的回复很是迅速,像是一直在守着手机等待:【那就好。】
……失策了。
御影玲王想。
洁世一真是个相当可怕的对手,各种意义上——他全然不信他说的什么路上偶遇邀请绘里世去家里吃饭的鬼话,在内心断言这绝对是蓄意为之,同时腹诽倘若他早一点展示这种程度的行动力,大概早就已经在高中足球界崭露头角了。
如果御影集团的竞争对手看到他此时因新仇旧恨交叠而面无表情的模样,一定会觉得无比熟悉:当现任御影集团的当家在盘算如何将竞争者敲骨吸髓淘汰出局时,就是这副神情。
“等会儿再看手机?在车上容易头晕。”但和阴郁的脸色不同,他放柔声音,语气轻缓,“今天酒会上的柠檬挞味道很好,我让管家婆婆打包了几份,等会儿你带回家。”
“……啊,好。”
绘里世也意识到自顾自地低头玩手机显得有些没心没肺,将其收了起来乖乖听他说话。
汽车慢吞吞地跟着拥堵车流往前挪动,就算是顶级豪车加车技过人的管家婆婆的强强组合,在东京都堪称沉疴痼疾的交通堵塞面前也莫可奈何。
“和二子也是碰巧遇到的吗?”
听到他这么问时,她条件反射地一个激灵,带着被凪诚士郎握住的手都抖了一下,被后者敏锐地察觉到,加重了一点力道抓紧。
实在没办法在御影玲王这种究极现充面前承认自己是魔法少女——感觉一定会对彼此都造成莫大的冲击——她露出一个假笑:“玲王最近应酬很多吗?”
何其生硬又昭然若揭的转移话题的方式,御影玲王垂眼叹气,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嗯,虽然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场合,但总有些推不开……你和凪想去玩吗?”
绘里世想了想:“还是踢足球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轻轻笑了笑,柔声说,“睡一会儿吧,等到了我喊你。”
“好。”
变身的确很消耗体力,看起来还得再堵上一段时间,她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明亮的车灯的河流在窗外缓缓流动,真的睡着了的绘里世的头慢慢地歪向一边,靠到了御影玲王的肩膀上。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安静的凪诚士郎动了动。
在他抬手将她揽向自己之前,御影玲王抢先开了口:“有安全带挡着,她靠在这边会比较舒服。”
“……”
她把他的卫衣帽子拉起来盖在头上遮光,面容被掩在宽大帽檐投下的浅浅阴影里,呼吸匀净,垂落的睫羽浓长如帘,历历可数。
凪诚士郎收回手,另一只手自始至终握着她的手,因为掌心相抵,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那里的纹路。
命理学上说,从纹路的走向可以推断出一个人的寿命、姻缘、运势,诸如此类的这些东西统合起来,可以被概括为人的人生与命运。
他和绘里的人生与命运彼此交叠。
“我要和绘里去填婚姻届。”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御影玲王听来不啻为平地一声惊雷,让他下意识惊怵地挺直了倚靠着座椅的脊背,又在女孩因为失去了支撑而软软地歪下去之前慌忙调整姿势,让她靠回自己身上。
确认她没有惊醒后,他才放下心来,提醒凪诚士郎一个致命的常识:“你年龄不够。”
“嗯,很快了。”
虽然凪诚士郎会经常口出惊人的电波系结论,但御影玲王从他的表情就可以肯定,这句话并不是他心血来潮的决定。
收到宣战布告的他几乎被气笑:“那你知道区役所的门往哪开吗?”
凪诚士郎被问住了,沉默一会儿很不服气地反驳:“……我可以用GpS导航。”
驾驶室被隔音的挡板阻隔,宽敞而私密的后座空间里,压抑的气氛静悄悄地弥漫开来,如同凝滞的岩浆,在喷发前间或鼓起细小的气泡。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绘里不会拒绝我。”
“是吗?”御影玲王一哂,笑容里添上了几分讥诮,“凪,如果你能这么说服自己,你就不会只在我面前说这句话了。”
“来打个赌吧。”
他摊开手,语气近乎怜悯:“如果你想用诸如婚约之类的东西来束缚她,那你就会永远失去她。”
就在话音落下的这个瞬间,他错觉凪诚士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被安全带束缚在座位上的怪物,暴戾而阴沉的气息从那双深灰色的瞳孔中汹涌翻腾,周身炸开的芒刺狰狞凶恶。
但那个懒洋洋的朋友最后还是回来了,他向后仰靠到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不要。”
他的声音隐隐发闷:“我没有能和绘里相称的赌注。玲王,你也一样。”
换成绝大多数日本人听到这句话,大概都会诧异于他的无知,毕竟顶着“御影”这个姓氏,御影玲王可以说生来就拥有一切,如果他想,买条小行星带分别用绘里世的罗马音首字母来给它们命名也不是难事。
但作为当事人,御影玲王却只是沉默了下来。
他想起博尔赫斯的诗句,《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也许喜欢绘里世,就注定要遍历这种患得患失的痛苦,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她就是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的人。
沉默,沉默,窗外经过的车灯将两个少年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被绘里世抱在怀里的外套口袋悄悄拱起来了一块。
“这个,是不是就是影视剧里说的修罗场?”白夜小声说,“要告诉绘里世吗?”
“说这个干嘛?”真红不以为意,“人类自以为是的感情泛滥罢了,喜欢是他们自己的事,和绘里世有什么关系。”
夕染点点头:“这两个人已经达成共识了。”
“什么?”
“就算是要竞争,也不能让绘里世感到困扰。”她冷静地给还有些迷糊的白夜剖析情况,“虽然很多时候我都很不爱听真红说话,但她刚才说的没错,喜欢就应该抱着这样的觉悟才对吧?”
本来很安静的那颗坏蛋突然不安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