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风,尉天齐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并不妨碍他察觉到对方的不快,当家长面骂孩子,无疑是自找苦吃。
可他并不觉得做错了,因为他在做之前明确的问过对方,‘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她可以?’
而对方竟然给了确切的答复,尉天齐觉得这个回答比当着家长骂孩子更离谱。
“凤凰血脉是天下最好的血脉,可姜羽在我看来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他迎着威压继续开口,“据我所知其人性情固执,是非分明,但又极其重情,她若是孤身闯荡九洲,当是行侠仗义的女豪杰。可若是做大夏的君王,尤其是如今的大夏,怕是烈日当空,民不聊生。”
这些话说的很表面,其实还有很多更深层次的原因没有说出来,但尉天齐觉得已经足够了,在他眼里姜羽若是成为大夏的君主,不过又是一个血月独夫,甚至超过独夫,直接成为一位暴君。
南洲虽然破落但胜在安稳,矛盾单一,牵连外部势力较少,容得下一个独夫折腾。
大夏看似强盛却暗藏动荡,矛盾复杂,内外势力盘根错节,哪里能承受的了一位如此暴君,对大夏还是对姜羽都不是好事。
你若是摊开中洲来看,三教必然没有一个是无辜的,皇室自己也肯定有洗不掉的脏,就说那楼下对站的二人,何其愚蠢无聊,何其错误丑陋。
但整个皇宫,包括他们自己都接受了这个生存方式,你姜羽来了想改,不可能每时每刻盯着宫里每一个人,只能一把火烧了皇宫,另起炉灶。
皇宫烧的掉。
皇都能烧吗?大夏能烧吗?
尉天齐不会接受自己的家成为火海,即便你说的再好,错了应该要改,而不是一股脑的推倒重来。
“呵。”一声冷笑,威压消失,帝后的语气里反倒多出几分揶揄,“说的很好听,我倒是好奇,你真是完全因为这个原因反对?还是因为她是唐真的师妹,是道门的传承?”
这话有些诛心了。
公心自己说得多了,私心被点便要羞愧。
“也有这个原因,她在我眼里,不算是皇都人,而是西洲紫云峰人。”尉天齐并不羞愧,他诚实的承认了自己的“偏见”。
他无法将一个既不生在也不长在中洲大夏皇都的女孩视为大夏的储君,他承认自己有些卑劣的以己度人,认为这个女孩爱大夏的程度永远不会超过她爱紫云的程度。
可这就是现实,姜羽的性格九洲不少人都知道,她显然不是一个可以天下为公的“圣人”。
屏风后短暂沉默了,这是第一次帝后没有立刻开口。
“当年是被迫将她送走的。”女声平淡的解释。
“因如何解,果都已定。”尉天齐摇头,再次肯定道:“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支持她,起码现在是。”
这不是留口子,而是因为他还没有亲眼见过对方,这些只是推断,他还要在未来自己判断天下传闻的真假。
屏风再次沉默了,这次是彻底的沉默,既然无法说服,帝后便无意再和尉天齐聊下去了。
尉天齐识相的行礼告辞。
下楼时,那些侍女依然笑面如花,并未因双方未达成共识而区别对待,阿森更是表示要将对方送出宫门。
路过门口时,尉天齐看了看两位老内官,对着阿森问道:“既然谁先退步,都会丢了自己家圣人的面子,为何不一起退步?”
“尉公子说笑了,陛下为何不退我不知晓,但帝后娘娘已经退无可退了。”阿森笑着指了指身后的梧桐塔,“娘娘已经退到了塔的边缘,再退就要掉下来了。”
尉天齐心底微紧,这皇宫里的情况远比他想的还要糟糕这么多吗?
就在二人走出梧桐苑时,忽然一辆黑色的马车驶了过来,最终停在了梧桐苑的门口,一个身穿黑袍,面向阴柔的内官恭敬地行礼道:“尉公子,陛下有请。”
尉天齐回头看向梧桐塔,想起了帝后刚刚与自己说过的话,有些事情参与进去就无法回头。
如今他刚刚离开梧桐塔,就感受到了这巨大的漩涡的引力,他只是试试水温,却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卷进漩涡的深处。
“尉公子,那我就送到此处了。”阿森看也没看那黑袍内官,对着尉天齐行礼告辞。
“阿森姑娘慢走。”尉天齐点头,然后看向黑袍的内官,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你就是闻人哭?”
那黑袍人微微低头,“不过是些宫外人为了噱头起的名字罢了。”
尉天齐摇头,闻人哭这个名字可不是噱头,这可是皇都里最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字之一!
闻人大总管,大夏污衙的总管,是人皇最信任的内官,也是权势最大的一个,污衙本是专司宫内宫女太监贪污钱物或与宫外收受贿赂的部门,但由于人皇信任,逐步扩大了其权职范围,加上这个闻人总管确实能力出众,很快就成为了一个可以监听处理贪污腐败官员、抓捕皇都内重犯要犯的超级衙门。
每年皇都里都有一两家高门大户栽在这个衙门里,一旦污衙出手,便是全家老小一并下狱,据传一旦下狱便一定会走一轮酷刑,上到八十岁的祖母下到七八岁稚童都不能幸免。
因此而抄家灭族的并不在少数。
重点是,污衙有自己的牢狱,任凭你人脉如何,求到宰相那,也不可能把手伸进这个直属于宫里的衙门。
其实大家只知此人姓闻人,并不知名何物,但由于闻其名者皆会哭,于是宫外便起了一个诨名,闻人哭。
到后来就几乎成了他的本名。
当然,说的很吓人,但吓的是没有足够靠山的人,宰相在皇都里真算不上一顶一的大山。
你看皇都布局,四面正好装的下四座山,正中的自然叫皇宫,东面叫法源寺,南面叫清水书院,西面叫两松观。
污衙吓不住三教,甚至三教都未必知道什么是污衙。
那三教凡夫怕不怕?
尉天齐看着这位传说中的人的脸,有些遗憾的开口道:“我曾经找过你。”
闻人哭头更低了,“小人未曾收到过这个消息。”
“那可太遗憾了。”尉天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迈步走上马车。
年轻时候的尉天齐认识不少皇都的人,认识的人多了总有朋友碰到麻烦,其中有人就曾掉入过污衙,那时尉天齐还未成名,与很多朋友一起经过多番努力,最终只救出来一个废人。
具体涉案经过其实算不得冤枉,但也罪不至此,走正常衙门可能关个几年,但总还有出头之日的。
所以,他们是有仇的。
不是生死大怨,却多少欠了一顿架。
而这位闻人哭已经有天仙境修为了,由于是宫人,看起来面相也格外的年轻,可知其天赋尚可,尉天齐自觉不算欺负他,所以成名后,几次寻人,但其在皇都内经营多年,尉天齐也找他不得,便只好暂时放下。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当然先留个记号!
等我忙完,便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