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名禁卫军涌入大厅院中,并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赵紫薇与赵无殇随后排众而出,震慑全场。
目光冷视间,赵紫薇肃然斥道:“天子脚下,尔等皆为臣子,竟敢意图私相械斗,擅用私刑?本宫刚到门外便听到你们喊打喊杀,成何体统?置朝廷律法于何处?都给本宫退下,此间由本宫做主!”
她难得一次将自己的公主威严彰显得如此淋漓尽致,看起来倒是声威十足。
但在见到周家大厅中满地的尸首与斑斑血迹时,又不觉一怔。
赵无殇却只字未说,目光悄然望向李宣,又瞟了瞟叶观星与在厅中昏迷的霍东明,沉稳不语,宛若不关己事。
叶观星见到赵紫薇出现,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蛮力,竟瞬间挣脱了两名虎威军士兵的束缚。
冲到赵紫薇面前使劲磕头,慌张道:“公主殿下救命,大宗令救命啊...下官知罪,愿戴罪立功,供出幕后主使。是我大伯叶平之欲拉护国公府下水,便指使我设计对霍世子下毒,并将他引来周宅,犯下此滔天大罪...”
“下官自知苏家案必会牵连到叶家,为求活命,这才被迫听从大伯指使,乃一时糊涂所为,愿将功补过,大义灭亲,指正叶平之啊...求殿下饶命啊...”
赵紫薇大怒道:“畜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本宫从实招来!”
叶观星磕头应是,但还不及开口。
就见李宣摆手示意虎威军退后,随即快速向前一脚踩在叶观星脸上,冷冷道:“好啊,那你就好好和公主说一下,你和叶平之是如何密谋杀害周家与许家满门的。若有半分隐瞒,玉皇大帝也保不住你!”
他不卑不亢之色,即便是在赵紫薇和赵无殇面前,也丝毫不显卑微,直面以对。
终究是和李宣一路从平洲而来,在这两三个月之间,她倒也略微了解李宣的脾性。
大当家好时,温如暖男,但一旦怒火起来,却是谁也不给面子。
***殿下深知这点,来之前倒也从手下人口中知道了周家与李宣的隐晦关系,自知不给他发泄的余地,恐难收场,便没有出声喝止。
叶观星被踩在脚下,声音颤抖,却丝毫不敢拒绝,也莫敢反抗。
随即,便将周、许二家的灭门惨案始末全盘托出。
而按照叶观星所说,实情竟是...
叶平之明知苏家案一起,无论叶家如何早做准备,都无法撇清与苏家的关系,遭遇牵连是必然之事。
但却也不是毫无生路可走,只要推出一个替死鬼担下叶家所有的罪责,再加上有几个足够分量的朝臣跳出来求情,则可保叶家主要人物不死。
以叶家这些年的暗中铺排与软实力,只要叶平之能保下爵位,便有机会东山再起。
于是,便指使与霍东明私交甚好的叶观星暗中布局,先是组局让霍东明与刘国丈夜饮,再在酒中下毒,致使霍东明癫狂入室杀人,奸污民女,犯下大罪。
在此之间,霍东明中毒一事必定瞒不住,而当晚仅刘国丈与霍东明喝酒,追查起来...刘国丈就无法摆脱下毒的嫌疑。
接着,再过意放走周家一人前往长风客栈向李宣求救。
周礼洪乃虎威军旧部,此事并非秘密。
李宣素来看重感情,得知故人一家惨遭杀害,必会出手介入。
霍东明若被李宣当场抓住,必然身陷危机,乃至送命。
届时,叶观星再以廷尉府的名头接管此案,护国公霍纲向来护短,尤其溺爱他这个独子。
得知霍东明犯下大罪,即便愤怒,也会全力保他不死,与李宣成死对头。
那么,同与李宣不对付之下,霍家为保独子不被问罪斩首,就难免要向掌管廷尉府求助。
叶平之掌管三司府兵多年,对三司主官皆有影响力,若他出面,可保此案轻判,救下霍东明性命。
霍家得了叶家的恩惠,作为交换,自然也要在即将爆发的苏家案中为叶家求情。
再到刘国丈,刘国丈是案发当晚最后一个接触霍东明之人。
霍东明中毒,他水洗都不清。
为了撇清自身嫌隙,他为求自保之下,亦会求助于廷尉和叶平之。
叶平之若能赶在被李宣发难之前,替此二人处理好麻烦,就可得到两家的助力。
霍纲身为护国公,当朝二品,份量何其重?
刘国丈身为兵部尚书,入事内阁,亦是重臣。
关键是...他的女儿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的贵妃,有内阁重臣与宠妃求情,朝廷还如何对叶家下死手?
叶家可借此两方之力,保嫡系之人不死,筹谋东山再起。
而朝廷若不对叶家下死手,霍东明又逃过一劫,以李宣的脾气,必会闹得满城风雨,与朝廷撕破脸皮。
叶家更可趁势借朝廷之力,除去李宣和虎威军这两个刺头!
此乃一举两得之计,既得助力保叶家底蕴不毁,又能除去李宣。
代价...只是周、许两家性命而已,在叶平之看来,无关轻重,非常值得。
赵紫薇听了,气得俏脸发白,暴怒道:“畜生,简直毫无人性!叶平之为了保住自己,竟不惜残骸数十条人命?还想把朝廷当枪使,反了他了!如此卑鄙无耻,丧尽天良之畜生,岂还能留着?”
李宣拳头握紧,怒极而笑,道:“很好,这如意算盘堪称完美啊。但不巧的是,周家小妹竟在你们手下逃过一劫,令你们满盘皆输。原本扳倒你们叶家,本王尚且没有十足的把握。”
“眼下,你们就算有神仙相助,亦难逃我虎威军的屠刀!”
说着,他果断出刀,刺在脚下的叶观星肩上。
鲜血迸出,令叶观星哀嚎不已,却又不敢反抗,只能一个劲儿地向赵紫薇求助。
“但事情得一件件来,叶家...本王会慢慢和他们算总账!”
他怒斥道,扭头下令:“来人,把霍东明拉出来!此贼入室杀人,纵容府兵谋害良民,手段残忍,罪不容诛!此乃人证物证确凿,无需再审,当千刀万剐而死。”
“带出来!本王亲自给他行刑,让他也尝尝任人鱼肉的滋味。”
马为先应是,刚要把霍东明弄醒带出来。
这时赵紫薇刚要出声阻拦,毕竟这厮乃是当朝二品大员的独子,国公世子,背后牵涉着一大世家。
站在李宣的角度,他为了给旧部复仇,可以肆无忌惮,动用私刑。
但赵紫薇代表着皇室与朝廷,却不能任由他胡来。
否则,朝野恐将动乱。
却被一直沉默的赵无殇抢了先:“且慢!魏王稍安勿躁,五朝盛会在即,京都不可动乱。擅动霍东明,霍家必会大怒,于大局不利,切勿莽撞。且...霍东明乃是被陷害中毒,这才会犯下如此大罪,并非本意狠毒如斯,亦情有可原。”
“按理,罪不至死。”
他一副谦和有度的姿态,语气沉稳平淡,听似说得在理,没有半分偏颇。
霍东明虽纨绔无度,觊觎周家儿媳已久,但此前倒也只是调戏,并未做出太大的逾越之举。
却也是因为中毒癫狂后,才铸成无法收拾的惨剧,赵无殇这么说,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李宣已转过身,听了这话后,豁然回身,目光冷冽道:“大宗令这话是何意?你是要保下这个畜生?他先中毒,后行凶不假,但手段残忍,令人发指。且,醒转后非但不知悔过,仍想以家族权势逃避罪责,哪来的情有可原?”
赵无殇不怒不喜的神色,道:“那倒不是。但霍东明是在中毒癫狂,失去理智,违背本意的情况下犯错。依照我朝律例,确有酌情减轻罪责之权。再者,陛下曾赐霍家丹书铁券,允其重罪不死,你怎可乱动私刑?”
李宣大笑:“是吗?陛下赐霍家丹书铁券,是说过保霍家所有人犯死罪可不罚,还是独给霍纲一人?若只给霍纲一人,此子何以免罪?而中毒失去理智就可免罪,那是不是人人都可效仿?”
赵无殇道:“本宗令并未说过霍东明可以免罪,只是在据理明言,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屁话!”
李宣先是怒骂了一声,而后略微停顿后,接道:“大宗令的话,本王算是听出来意思了。按你这么说,人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杀人行凶可减罪或者免罪。那么,若是苦主也情绪失控杀人,你不会区别对待吧?”
说着,他回身给了马为先一个微妙的眼神。
马为先颇具精明,转眼就听懂了李宣这话的隐晦。
当即来到周小妹身边,将手中的刀塞到他手中,暗示道:“周家小妹,你刚刚痛失亲人,情绪肯定不稳。按照大宗令的逻辑,你现在杀人可不负责!”
周小妹年纪虽不大,但听了此话,亦能理解。
霍东明意乱杀人可减罪、免罪,我为何不行?
少帅这是在暗示...我也可以发狂替父报仇!
想着,她胸中怒火乍起,悲愤怒喊:“霍东明畜生,你还我父兄命来。”
说话的同时,人已持刀冲向晕倒的霍东明。
随后,狠狠用力用刀刺进他的心口,几乎用尽了全力。
霍东明猛然睁眼,想要反抗,但手脚被虎威军死死压住,无法动弹分毫。
就这么眼睁睁地被周小妹刺入心脏,直至气绝身亡。
“住手!”
赵紫薇也听出李宣这话的深层意思,但想要出声阻止时,为时已晚。
望着歪倒在地上的霍东明,既惊又怒道:“李宣,你敢...可知此子若死,霍家定会将你视为死敌,非但这周家小妹要死,你亦难逃针对,你傻了吗?”
李宣冷哼不语,似乎并不在意霍家有可能到来的报复,却是若有深意的盯着赵无殇看。
在这瞬间,他觉得似乎有些难以看透这个深邃而沉稳的老头儿。
赵无殇刚才的话,听似是在借口保下霍东明,但往深层面一想,又似乎是在给他指一条可名正言顺杀死对方的方法。
他指出“意乱”之下杀人可减罪、免罪,隐约间是在给李宣指出马上杀死霍东明的由头。
霍东明中毒意乱可以杀人无罪,那周小妹报仇心切,难以自控,杀人岂非也无罪?
这小老头摆出这么个“歪理”,倒是微妙至极,既有相助之意,又隐有挑拨之嫌。
相助在于,给李宣等人一个明着复仇的机会。
挑拨则在于,霍东明一死,虎威军将成护国公府的死敌。
无形之间,这位大宗令的态度却是让人难以捉摸。
他是想帮人,还是顺水推舟害人?
赵无殇见状,脸上依旧古井无波,相比于此时有些焦躁的赵紫薇,稳如泰山。
李宣望了他半分,这才转向赵紫薇道:“护国公府又怎样?自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霍东明不死,那还要律法何用?霍纲要报复,尽管让他来,我虎威军接着便是。”
赵紫薇愕然,“你...你说得轻巧,可知霍纲若怒,会有什么后果?”
李宣轻笑,“那你又可知我虎威军若怒,会怎样?不必猜,你马上就能知道。”
说完,他转身下令:“把周小妹和周氏遗孤带回客栈,严加保护她们安全。余下之国公府侍卫与廷尉众人,则交给***和大宗令。其余人,随我去叶家,抄家!”
一众虎威军刚应是,又见李宣将地上的叶观星揪起来,冷冷道:“走吧,叶公子,你与霍世子情同手足,他走了,你得赶紧跟着去啊。不然,黄泉路上,谁陪大世子说话?”
言尽,便抓住叶观星的头发往院外拉去,吓得叶观星怪叫连连,求饶不止。
赵紫薇挡了一下,“你干什么?将此子交给本宫,霍东明已死,将此子交给霍家,方可最大限度压下霍家的怒火。”
李宣却丝毫不让,缓缓凑近她,轻声道:“此子我必杀,谁也别想拦我。我要拿叶家参与此事所有人的血,来祭奠我父帅和死去的虎威军弟兄,与周家满门!”
“而你若想借我之手,除去叶家,就别挡我的路!霍家也一样,谁拦我,谁就是我的敌人!别以为赵子众回来了,本王就再无底牌。”
言下之意,却在暗指自己已经知道朝廷给他办案之权的真实意图。
但赵紫薇听了,略微权衡之下,却不愿让开。
两人对视着,互不相让,即将擦枪走火时。
周宅外,响起了赵太子的喊声:“圣旨到,魏王李宣听旨。”
却是堂堂储君亲自来传旨了。
在赶来周家之前,李宣做了两手准备。
其一,派人去宗人府请禁卫,谨防皇城军赶到,出面保护霍东明。
其二,便是让王二棒去叫来赵义匡,严防压不住皇城军或者赵紫薇。
稍微有点意外的是,皇城军并未出现,霍东明出事,估计他那位国公老爹尚不知情。
不然,恐怕周宅现在已被皇城军控制。
而赵义匡接到李宣的求助后,若非蠢材,当也知道他自己来并不能有效压制赵紫薇与霍家。
只因,他此前顽劣不堪,不务正业,朝臣还未真正认可他这个储君。
要想真正帮助到李宣,唯有去请旨这条路。
眼下看来,赵太子还是有些聪明劲儿在的,不必明言,就请来了圣旨,还亲自来传。
一听有圣旨到,在场之人皆行礼。
赵义匡少有的严肃之色,摆手亲自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王李宣司职彻查苏家一案,职责重大,特赐酌情之权。案件未了,诸卿皆不可拦之,凡事后报。钦此。”
大概的意思就是,苏家案不破,李宣不管要做什么,皆可后报,所有人不可阻拦。
赵紫薇听此,面色再变,心中暗道:父皇怎会给他这样的酌情之权?
但来不及细想,就已听李宣笑道:“殿下听到了吗?谁也不能拦我,除非你想抗旨。”
说着,便从赵义匡手中接过圣旨,高举过头顶,大喊:“禁军听令,本王得天子许可,奉旨办案,尔等随我前往叶家,不得有误。”
有圣旨在前,禁卫军不得不从,齐声应是。
李宣就这么抓着叶观星的头发拖到门口后,用绳子将他拖在马后,一路赶往叶家。
饶是惊呆了一众路人。
来到叶府门前。
先行赶到的虎威军,在六麻子的带领下已围住了整个叶家,但并未马上闯入。
李宣刚一下马,就持刀斩下了叶观星的头,往门内一扔,后道:“众军听令,陛下予我酌情之权,可捉拿三品以下官员,先拿后保。除叶平之外,叶家所有人皆拿下。反抗者,就地正法!”
同一时间。
叶家偏院,叶宏之的密室内。
两名黑衣人缓缓摘掉面巾,露出真容,竟是此前与叶观星在周宅东厢房奸污周小妹的那两名廷尉府兵。
这两名府兵本被叶观星派去西城收拾另一个灭门惨案的现场,却不知为何出现在叶宏之的密室内。
而其中一人曾对叶观星说周小妹已咬舌自尽,怕是谎称诓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