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二,京师西市,一排犯人被刽子手按在地上,各个面无血色,垂头丧气。刑场周围有一大群人围观,有些人手里还拿着蒸饼,恶狠狠地盯着刽子手的刀口。
口口相传当中,死刑犯的血可以治疑难杂症,因此一些家中有重病的百姓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若不是有官府的人来了,他们就要自己动手了。
不过大部分人都是围观看热闹的,原本斩首弃市的好戏一年也不见得有两回,但从去年末开始每隔一阵就有人被拉到此地斩首,让百姓们大饱眼福。
看着昔日一个个高高在上的高官、太监们如同死狗一样跪在地上,百姓们打心眼儿里高兴。
“听说了没有,今天斩得最大的官儿是锦衣卫都指挥使。”
一个水桶腰的妇人对着旁边另一个妇人嬉笑道。
“那得是多大的官儿啊?”
“管他多大的官儿,这可比那戏园子唱的戏好看多了!”
“他们犯了啥事?”
“不知道,左右和咱们没干系,看个痛快便是!”
似乎有所应一般,两个人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人站在这些犯人的面前大声陈述着这些人的罪状,等罪状陈述完毕后,刑部派来的监斩官抬头看了看当空的烈日,随后大声喝道:“行刑!”
刀身刻八卦、刀头缀祥云,刀柄雕鬼头的大刀高高举起,雪亮的刀锋上映射着日光,围观的人群如同被烧开了的水一般沸腾了起来。
“叫哇!”
“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啊!”
“快看,那个老家伙已经被吓软了,得让人揪着!”
看着这群伸长脖子引颈待戮的死囚,围观的百姓们爆发出了一阵失望的喊声。
长刀挥下,硕大的人头滚滚而落,鲜血从被斩断的脖颈当中喷涌而出,在丈许开外,蜿蜒成流,拿着蒸饼的瞪着血红的双眼,吼叫着、趴伏着、争抢着去蘸,当雪白的蒸饼吸了满了鲜血以后,转头就跑,状若癫狂。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番夕阳红。”
人群最外围,韩林吟一句便叹一口气,随后压低了帽檐儿逆着人群往外走去。
等走出了人群以后,韩林才对着身边穿着常服的郑养性说道:“感谢郑兄搭救。”
郑养性微微一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也算没枉你那三千两银子。”
谁想到竟然如此简单粗暴,所以说人脉是最值钱的
为了搭救纪用,韩林前前后后总计花了三千多两的银子,打点了从左都督郑养性到东厂掌刑太监唐之征以及监斩的刑部主事,这才通过唐之征用一个和纪用年纪身材都差不多的花子,将纪用狸猫换太子给换了出来。
之前那个妇人喊吓软了的其实就是那个花子,他早就被药给迷晕了。
韩林叹道:“这也多亏了找到都督的门上,我听那许显纯的家人也四处找人营救,但仍没成事。”
郑养性摇了摇头道:“纪兄不知,许显纯家里也找到了我的头上,可这活儿谁都不敢接,与你族叔不一样,你族叔是天子的家奴,也没人真个儿去较真儿,可许显纯是朝廷命官,行刑以后要向皇上呈报仔细验得,谁敢从中下手?”
“是。”
韩林点头迎合了一下,随后又是一记马屁拍了上去:“不过这也多亏了郑兄交游广涉,郑兄放心,往后的孝敬绝少不了。”
“懂事儿!”
郑养性冲着韩林竖了竖大拇指:“我就喜欢你这不拐弯抹角的性子。”
“郑兄亦非常人。”
几日相处下来,韩林知道郑养性是个纯纯的纨绔性子,要是他不待,那真是掐半拉眼珠子都看不上你,但要是跟你对上了眼,哪怕你是赖麻子这样不学无术的青皮喇唬
两人相视一笑,郑养性又道:“对了,你这几天一直在问周延儒,怕是想通过我和他结识罢?”
“果然逃不过郑兄的法眼。”
郑养性嘿嘿笑道:“人之常情,朝中有人好办事,不过……”
郑养性的话锋一转:“纪兄,你还要装到何时?”
韩林看了郑养性一眼,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问道:“郑兄如何看出来的?”
“早在吃苏造肉那天我就看出来啦,赖麻子对你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样子,哪像好友,更像主仆。”
韩林也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养性道:“人言五军都督府郑都督仗着外戚之身,肆无忌惮,伤天害理的事不做,飞扬跋扈的事不少,文鄙武弃,人闲狗厌。”
“但在我看来,能屹立三朝不倒,郑兄这可是大智慧哇。”
“过奖过奖!”
郑养性掏出脑后别着的那把扇子,刷得打开来扇了扇:“说了这么半天,纪兄还不想与我透露真身么。”
韩林叹了口气,对着郑养性拱手道:“区区不才,便是郑兄前几日骂过的韩林。”
原本还得意洋洋的郑养性,猛然像是被人攥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韩林:“好家伙,竟然是你!”
韩林苦笑道:“看来韩某已经臭了大街。”
郑养性摇着扇子哈哈大笑道:“倒也没那般不堪,只不过纪兄,韩兄,你这个名号如今确实十分响亮。”
说着郑养性神神秘秘地说道:“韩兄,你怕是不知道,如今你圣眷正隆,反而不知有多少人想攀在你身上,但无论东林、浙、徽都不亲近,若是叫人知道我与你称兄道弟,老哥这门槛怕是要被踏破,那银子怕也滚滚而来。”
“亲近是假,拿我当大旗摇是真。”
韩林耸了耸肩:“如此,那就恭喜郑兄发财了。”
郑养性哈哈大笑。
“弄死一个太监,又救了一个太监,韩兄也是个妙人儿。”
接着他皱了皱眉,抬起鼻子嗅了嗅,看了看韩林,又摇了摇扇子,嘴中道:“兄弟,你好香啊……”
韩林心中猛然一阵恶寒,稍稍退后了一步。
随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出来递给郑养性。
郑养性拔出上面的木塞,顿觉香气扑鼻,淡雅的菊花香味,让他又忍不住闻了闻。
“这是……”
“此物乃是小弟秘制,名曰‘香水’,清澄如水,香气弥久,既无熏香的火燎气,也无香膏的胭脂气,郑兄不妨到处来一点试试。”
听到韩林的解释,郑养性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点,随后又在韩林的指引下在耳后、手腕、脖子处都涂了一点。
闻着自己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郑养性嘴中赞道:“好东西,我的了!”
说着,毫不客气的就将这东西塞进了怀里。
历代达官贵人对“香”这一件事情有独钟,每逢大事必焚香沐浴就足见一斑。
“郑兄可知道这东西价值几何?”
“值多少银子?”
“便这么一小瓶,就足足价值五十两白银。”
郑养性又从怀中将小瓷瓶掏了出来放在手里查看,比划了一下,还不到巴掌大,竟值这么多钱。
郑养性久在富贵之家,自然知道这东西虽然不便宜,但肯定也不会少了买主,于是眼珠一转,对着韩林笑道:“韩兄,你那历钱我不要了,咱们做笔买卖如何?”
韩林心中暗笑。
上钩了。
……
京师广渠门外五里,郑养性与韩林依依惜别良久,这才有些“不舍”的回返。
韩林看着郑养性的背影,嘴里捣鼓道:“好人呐!好人!”
随后又依稀听到“罪过”“不坑穷人”之类的言语
“嘟囔什么呢!快上车!”
身后的马车上传出一声催促,韩林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眼前的人道:“纪老大人,要是回文安呢,您得从永定门走,这里是广渠门,是东边儿。”
“放你娘了个狗臭屁,咱家回文安作甚,那群狗日的,见咱家失了势,一个来探望的都没有。”
纪用看着韩林怪笑道:“也算你倒霉,咱家粘包赖,就指望你给我养老了。”
韩林哈哈大笑:“赶巧儿,俺爹在乐亭整日里愁眉苦脸,你老也和他搭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