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县朝天街钟鼓楼下,临着街市有一栋二层的建筑。
这里原是一处酒楼,地理位置极佳,按理说做什么买卖都应该稳赚不赔才是,然而原酒楼的东家由于决策失误,导致高端客户敌不过同在朝天街的聚贤楼、而中低客户敌不过沿街的小肆。
再加上县衙中的官员、差役、皂吏等时常来此处赊账,常年打白条不给结账,导致资金链断裂。原东家正发愁,恰好赶上当日何歆和亢五进县城来选址,何歆一眼就相中了这里,稍一交谈,便一拍即合,将这二层的街面给盘了下来,做第一家钱庄票号的店面。
韩林又亲自为钱庄票号取了“汇通银号”这个名字,意寓汇金聚银,四通八达之意。
今日里汇通银号正式开业,亢继富、亢五、何歆、吕蒙子带着几个伙计正在店前招揽看客,店门口又设了糖水,一时间好事者云集,正听着几个人讲解钱庄票号的功能。
当听见存钱还有利息可拿以后,围观的人一脸震惊,过往将银子、铜钱存在钱庄以后,钱庄是要收取保管费用的,而且银铜还有损耗,支度时也会减少这一部分,可以说存钱是个花钱的动作,第一次听说还有存钱还能赚钱的。
一时间议论纷纷。
士农工商,虽然明末时官员经商早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仍不合礼法,韩林作为一个官儿来说,自然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抛头露面的,因此他在二楼等待迎接身份高贵的访客。
不过即便他不露面,可还有何歆在,百姓们也就明白了,这处汇通银号是乐亭营的产业。
在内部商事的划分上,韩林效仿了后世的商业,开辟了对民以及对商两种业务形态,何歆主管对民及产品的研制开发,吕蒙子主管对商及商路的开辟。
明末时期的民风虽然开放,但囿于千年以降的礼制,女子坐柜当东家的仍属于少数,更何况何歆样貌也颇为不俗,因此在寻常百姓这里,何歆反而是乐亭营中最出名的一个。
开业需选定良辰吉日,为了等待这个日子,韩林已经在县城当中逗留了好几天,他走不开,于是郭骡儿便从营中来,向他汇报着锦州、京中以及最近的风闻。
“叶向高的谥号定下来了,是文忠。”
去年八月时天启皇帝驾崩,随后历三朝的阁老首辅也在同月卒,如今看来他的谥号是终于定下来了。
“嘶……”
韩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高?”
经纬天地曰文,危身奉上曰忠。
根据《明会典》的说法,谥号以文、武、忠为第一个字起始,分为文官、武官及文武通谥,文官最高等级为正、其后是贞、成、忠、献。
正这个字寻常的文臣很难拿到,如果这么算下来忠字排在第三。
韩林之所以认为其评价高了,是因为一来叶向高作为独相时没有遏制住党争,二来,在魏忠贤掌权时,他虽然极力极力调和,党争之事却愈演愈烈,被魏忠贤逐一击破,他本人也辞归的下场。
韩林想了想,可能崇祯是想彰显对老臣的优待吧,随即又对郭骡儿说道:“还有什么?”
“四月二十五,南京司业倪元璐请毁《三朝要典》。”
听到这个,韩林的眉头微皱了起来,沉声道:“接着说,”
郭骡儿有些奇怪的看向韩林,最近都是顺风顺水的,他已经很少在韩林的脸上看到如此严肃的表情,于是不敢怠慢,继续说了一些朝中的秘闻。
起初韩林的脸上都没有什么变化,直到听到五月初三兵部尚书霍维华被罢,差一点充军,脸上才略显震惊。
“五月初六,太仆寺少卿杨维垣被削籍。”
“五月初九,下旨毁《三朝要典》。同日,许大学士李国普致仕,召还曹于汴维任左都御史,郑三俊为南京户部尚书,李邦华为兵部左侍郎,光禄寺卿阮大铖遭免。”
“停吧。”
韩林揉了揉额头,叫停了郭骡儿。
“大人……”
郭骡儿有些不解其意。
韩林从座上站起了身,在屋内跺着步子思索,随后对着郭骡儿说道:“骡子,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郭骡儿略微想了想,随后沉声道:“罢免削职的,都是曾经攀附魏忠贤的阉党……”
韩林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不错,大学士李国普虽然不是阉党,但其与东林党人亦不亲近,而新上来的这些阁员大臣,全都是东林党!”
“叶向高被东林党人视为领袖,而《三朝要典》则为魏忠贤一党编纂,谥号、毁典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其实就是东林党人在投石问路。”
“看来今上,已经和东林党人达成了某种共识,这是要对阉党赶尽杀绝了。”
郭骡儿有些惊讶地说道:“大人,咱们又和阉党没有什么关联勾结。况且,真个要说起来,魏逆还是大人你给拉下马的,对于他东林党来说大人甚至有一些恩惠,不然他东林党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缩着。”
“虽是如此说,但东林党几次三番拉拢,我都没有亲附过去,这就是大大的驳了他们的面子,李国普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大人是怕,东林党人借机搞事?”郭骡儿的眼睛一眯,整个乐亭营上下已经深深地和韩林绑在了一条船上。
韩林摇了摇头,笑道:“你有点高看你家大人我了,东林党人要的,不过是我这一面率先倒逆的大旗,如果能拿在他们手里摇一摇,自然是面上有光,如果拿不到也不碍事,更何况我只是个区区五品的武将,他们不会放在眼中。”
韩林顿了顿稍稍压低了一些声音:“阉党一扫而空,齐楚浙、昆宣秦等朋党亦敌不过风头正劲的东林党,其人自诩清流,但很多事书生意气是做不成的。”
“朝堂之上的诸事与我们干系不大,那群文大人们就算把脑浆子打出来暂时也染不到咱们的身上,我最担心的是……纪用,纪老公。”
对于诸朋党,韩林都没什么好感,但又都有或多或少关联,比如阉党的纪用、东林党的孙承宗,韩林能够起势,最大的恩主是赵率教,其次就是纪用。
因此对于纪用这个人,韩林十分感念的,不过因为倒逆一事,两人产生了龃龉。
一朝天子一朝臣,对于这个阉党而且是前朝之臣,崇祯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不仅从边地召还,而且还让他出了宫,日常度日还需韩林暗中接济,如今东林党要对阉党赶尽杀绝,那他这个昔日的锦州分守太监,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大人是说纪用、纪老公有性命之忧?”
“是。”韩林点了点头:“于情于理,纪老公我都得救,这样你叫赖麻子……”
韩林想了想,随即又将自己的想法否决了:“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