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点落在汀流河上,击打出一个又一个圆形的涟漪,斜风细雨当中,泥土的香气腾起直喷口鼻,周遭麦稻的枝叶鲜嫩翠绿,看起来十分可人。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汀流河岸旁有一处八角小亭,亭顶汇聚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道珠帘玉串,韩林身穿着官袍,负手而立,随口吟咏。
“好诗!”
张孝儿随口奉承了一句,然后又道:“大人,这诗是个啥意思?”
“好大儿,你怎地连马屁都拍不明白!”
高勇怪笑了一声,冲着张孝儿挤眉弄眼地说道。
“那你说,大人说的是啥意思?!”
张孝儿犹有些不服,对着高勇说道:“你不是读过几年书麽,你不是老吹嘘,咱这些军汉当中,除了大人、金操守以外,数你学问最高麽?”
高勇挠了挠头:“俺又没学过诗文,俺就认识点字儿,能读懂令传即可,那些狗屁的诗文是能将人脑袋砍下来,还是能让贼兵退了?要我说捣鼓这些东西的,都是穷酸。”
见到韩林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自己,高勇马上又道:“当然了,咱们大人和那些穷酸不一样,大人要做的是那个文武双全。”
“你们这帮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合该好好读读书,现在在近跟前儿还好,往后离地远了,难道还要我亲自跑过去跟你们口述?之前我就与蔡先生商讨了,要办个学校,专教你们识文断字。”
“今日蔡先生回来了,等过几天这事就交由他来操办。”
韩林的话音刚落,李柱垮着个大长脸:“大人,俺跟他们不一样,俺就跟在你身边当个家丁亲卫头子就好,这字儿能不能识?”
“李柱,我看你干脆改个名算了。”
高勇说道:“就叫李玉罢。”
“为啥?啥意思?”
李柱听到高勇让他改名,有些错愕的问道。
杨善对着高勇竖了竖拇指,哈哈笑了两声,对李柱说道:“你连起来快些读。”
李柱嘴里叨咕了一遍,随即猛然醒悟:“你妈的高大喇叭,敢说老子是驴!”
佯怒之下,李柱的脸显得就更长了。
“瞧瞧你们,一个个都成了千总、把总了,哪还有个军官的样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见几个人毫不在意身份在这里插科打诨,韩林不禁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二狗子此时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少爷,俺不在军中,更不是什么校尉,俺能不学不?”
“不行。”
韩林立马否决道:“你小子也得学,不然哪天逛窑子,没钱签了。卖身契都不知道。”
昨日里与蔡鼎随行的护卫冒雨骑马回到了营中,说蔡鼎已经从京中回返到了乐亭的县城当中,但由于天色已晚,要在县中留宿一晚,次日回营。
此外,蔡鼎另给韩林传话,随行有贵客,叫韩林好生准备莫要怠慢唐突了贵客。
韩林有些惊诧,问随行的护卫蔡鼎所言的贵客是谁,但护卫笑而不语,只说蔡先生说要给大人一个惊喜,莫要泄露。
韩林指着那护卫笑骂:“才跟着蔡先生几天呐,就胳膊肘往外拐。”
蔡鼎的为人韩林还是知道的,能得他看重,其人必然身份显贵。
“难道是孙承宗来了?”
韩林心中一惊,但随即就在心中挥散了这个想法,这样的大人物只要有所行动,定然是天下震动,他不可能不知道,而在京中的赖麻子也没有说京中有传孙承宗要起复的风闻,那应该不是。
但韩林仍然不敢怠慢,今日便带着乐亭营的把总以上军官,出迎十里,以示尊重。
“来了!少爷,来了!”
韩林正思量间,猛然听见二狗子指着亭外大喊大叫,韩林透过雨帘,便看见远处的官道上,正有四五架带棚的马车,碾过泥泞缓慢地向此处驶来。车边还有十来个穿着蓑衣的骑士护卫。
韩林瞪了二狗子一眼:“稳重些。”
随后又对其他人说道:“把你们的嬉皮笑脸都收一收,莫再轻佻。”
说着,韩林自己也拉了拉身上的袍服,正了正头上的冠带。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这几架马车便来到了八角亭前,蔡鼎掀开了帘子,在护卫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见到韩林以后莞尔一笑,行礼道:“幸不辱守备大人之命,琉球的事毕矣。”
韩林赶忙向前走了几步,拉着蔡鼎的手说道:“月余不见蔡先生,林心中蔚为想念,如同丢了魂儿一般,整日介茶饭不思。”
“嗯……咳……”
高勇清了清喉咙,将胃中的翻腾恶心之意强行压了下去。
两个人又寒暄了两句,此时后面几家马车也有人走了下来,其中一人便是郑思明。
见韩林对着自己含笑而视,郑思明一揖到地无限感激地说道:“思明盘桓明地已有两年许,不得要领四面碰壁,承蒙大人之恩,却不想三年未竟之事,只消月余便毕,请受思明一拜。”
说着郑思明对着韩林又是一拜,韩林赶忙将他搀起,笑道:“些许小事,何担郑兄如此大礼?更何况其事都是蔡先生推动,郑兄这可是拜错庙了。”
“这两位是……”
韩林随即又向刚刚在亭中站定的两个人向蔡鼎问道。
其中一人,已经几近花甲,面容富态,举手投足之间,和平常的儒士有些许差别。
另一人则是三十许的模样,瘦长脸面容有些清癯,穿一身这个时代文人常穿的道袍,但顾盼之中,有又有一股子鹰扬虎视之气,还有一丝浅浅的忧愁之色隐藏其中。
蔡鼎来到韩林的身侧,为其引荐。
最先引荐的自然是那位老者,蔡鼎笑道:“这位便是前直隶广平府推官,着《新制诸器图说》和《远西奇器图说》的王徵王良甫。”
王徵!
韩林心中大喜,不想王徵真的被蔡鼎的一封信给叫了过来。
“晚辈韩林,见过王老仙翁。泾阳至此两千里之遥,舟车劳顿,王老仙翁辛苦了。”
王徵富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和善的笑容:“多亏上帝保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四个月内不被颠散。”
说着,王徵用手在面上画了一个十字,韩林看到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他和徐光启、孙元化一样,都是入了西方天主教的。
两人见礼完毕以后,蔡鼎转向另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说道:“这一位,便是茅元仪,字止生,昔我二人都随帝师督师辽东,不想前些时日却在京中见到了。”
茅元仪……
韩林在心中默念了一次,但是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不过此人能和孙承宗一起,那定然能耐也是大了去的,于是他赶忙上前见礼,口中道:“韩林见过茅先生,久闻茅先生大名。”
茅元仪也露出一丝微笑,看了看韩林嘴里赞道:“守备大人倒魏逆已经名扬天下,前些时日可挹(蔡鼎字)也与我二人倍赞,今日得见,果然是少年英雄。”
韩林谦虚道:“茅先生言重了,魏逆搅乱天下不得人心,晚辈只是顺势而为。”
茅元仪略微点了点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蔡鼎看到以后对着茅元仪笑道:“止生何故长叹?如今魏逆被诛,你向新皇进献的《武备志》虽未采纳,但以你的本事,何愁不被起复?”
“啥?!武……武备志?”
韩林听到以后突然失声叫道。
蔡鼎有些奇怪地看了略显失礼的韩林,点头道:“是,昔日帝师遭魏逆排挤去职,止生与我也遭到牵连,日前止生上京,向圣上进《武备志》却未得重视,有些意冷,我这才叫他与我同来乐亭,排遣心中积郁。”
妈的,赚大了!
韩林看着这一胖一瘦的两个人,简直想上去挨个亲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