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虞凝视着眼前的清昙,他注意到清昙身上的青色道袍依旧整洁,然而清昙的面庞却显得消瘦了许多,不过那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透露出一种坚毅和沉稳。
清昙的头上簪着一支白色的玉质发簪,为他增添了几分素雅和高洁。
赵无虞端起茶碗,轻轻地吹去碗顶的浮沫,然后缓缓说道:“渝尔他们已经来到了雍都。”
她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清昙听到这个消息,显然有些意外,他不禁皱起眉头,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有些困惑。
赵无虞继续说道:“他们是专程来寻找你的,目的是让你回去接任上善观的掌门。”
她的话语虽然简单,但其中的含义却让人深思。
清昙心中猛地一紧,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急忙问道:“师父他老人家……”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显然对师父的情况十分担忧。
赵无虞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广林道长已经仙逝了,他们说……”
她的话语在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清昙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无虞,仿佛这个消息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就在这时,秋夜的寒露顺着瓦当滴落下来,恰好撞碎了一地的泠泠月光。
这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上天对清昙内心悲痛的一种回应。
清昙手中握着的松烟墨微微颤抖了一下,笔尖上的浓墨在宣纸上泅开了一道暗痕,就像是他心中的哀伤在纸上蔓延开来。
而那竹制的笔杆,也在这一刻发出了细微的裂响,仿佛是在为广林道长的离去而哀叹。
清昙凝视着砚台里那晃动的月影,思绪渐渐飘远,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年。
那时的他,青涩而稚嫩,师父广林道长则是他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
清昙清晰地记得,师父曾握着他的手,耐心地教导他如何绘制符箓。
师父的手指修长而有力,然而,在食指上却有一块明显的烫疤。
那是师父为了保护他,替他挡住丹炉迸溅的火星时留下的印记。
“他们说······说什么?”
清昙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被浸了雪水的丝帛,透露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哀伤。
他的目光紧盯着案头白玉香炉中升腾的青烟,那缕青烟突然开始扭曲,渐渐地,竟幻化成了师父临终前常穿的那件灰白道袍的形状。
“遗言是要你回去执掌天枢印。”
赵无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向前迈了半步,腰间的螭纹玉珏与紫檀案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音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清昙的心上,让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恍惚间,清昙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那个场景。
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女,静静地躺在无垢潭边,宛如沉睡一般。
她的面容苍白如纸,嘴角却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茶盏坠地的声音骤然响起,惊飞了檐下的宿鸟。
清昙的手指紧紧地抠进青石砖缝里,甚至没有感觉到碎瓷片扎进掌心的疼痛。
他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悲痛和自责,为什么他没有在师父身边,如果他没有离开上善观,如果他还在师父身边······
他想起去年重阳师父说新炼的九转丹要留到今冬,等大雪封山时与他围炉论道。
一股温热突然包裹住了那颤抖的手腕,仿佛春天的阳光洒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融化了那一层寒意。
赵无虞不知何时悄然来到了他的身侧,她的动作轻盈得如同一只蝴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赵无虞的手轻轻地握住了清昙的手腕,她的手指修长而纤细,却有着武将特有的薄茧。
那薄茧摩挲着道冠垂下的素白缎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是风在低语。
赵无虞自己也有些恍惚,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自觉地靠近清昙。
她看着清昙那苍白而哀伤的面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悯。
她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她意识到自己正握着清昙的手腕时,心口处竟然没有传来预期中的撕裂痛感。
赵无虞心中一松,她知道王三的办法起作用了。
然而,清昙的心中却如被重锤击中一般,剧痛难忍。
他沉浸在师父去世的哀伤中,无法自拔。师父的离去,就像天空中最亮的星辰突然陨落,让他的世界变得一片黑暗。
赵无虞看着清昙那痛苦的模样,轻声说道:“我知道这摘星台有地宫,你可以带我去吗?”
清昙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着赵无虞,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去地宫做什么?”
赵无虞微微一笑,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小道士了,你是子车家族最后的血脉。”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接着说道:“子车家族可是拥有盘古大神神力的,陛下不会轻易让你离开雍都的。”
清昙苦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也明白皇帝表弟对他的重视。
只是,他从未想过要利用这所谓子车家族后人去换取什么。
他只想守着师父留下的道观,过平静的生活。
然而,现实却总是如此残酷,就像一把无情的剑,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他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所有的计划和梦想都化为泡影。他茫然失措,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在何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当子夜的钟声穿透云层,悠悠地回荡在夜空中时,清昙引领着赵无虞踏上了摘星台的暗纹。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琴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脚下的青砖缝隙中,渗出丝丝缕缕的幽蓝磷火,如鬼火般摇曳,映照着壁上那千年未褪色的朱砂符咒,显得神秘而诡异。
清昙的道袍广袖轻轻拂过赵无虞的玄铁护腕,仿佛一阵微风掠过湖面,引起细微的涟漪。
他们沿着蜿蜒的通道前行,转过第九个弯道时,突然间,星月光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摘星台。
赵无虞的鎏金发冠在穹顶星图的微光中闪耀着,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清昙凝视着她,只见她的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青色道袍,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
地宫的寒气凝结成霜花,点缀在彼此的眉梢,给这一幕增添了几分清冷和寂寥。
站在摘星台的地宫中,赵无虞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在这浩瀚的宇宙面前,她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