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皆是沉默。
慕耀坤捂脸,有湿润的雾气从指缝渗出来。
楚熙辰的下颌绷成一成直线,沉默了一阵,他上前两步,动了动被抿的发白的嘴唇,深湛的黑眸看着耿亦尘:“麻烦你跟上去看看,安慰安慰她。”
最后一句后,他的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在法律上他们还是夫妻,可他竟然连陪着她的理由都没有,还让别的男人去安慰她。
耿亦尘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步伐疾快的追出去。
到了饭店外,他看到慕婧妍在车里坐下,稍稍放心下来。
他快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去,看了她两眼,从置物台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
慕婧妍接过捏在手中,虽然她极力的隐忍着,但眼泪还是掉落下来。
耿亦尘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想哭就哭吧,哭过之后勇敢的去面对。”
慕婧妍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将瞳孔里的雾气压了下去:“我不会哭,他们不配。”
耿亦尘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发动引擎驶动车子。
回到家,耿亦尘倒了水给她:“把积压了多年的话说出,心里有没有好受一些?”
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表情,除了眼角还有些红外,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的异样。
她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沙哑的嗓子渐渐恢复:“你当时不在,没有看到他们一个个悔恨交加的表情,看起来真是大快人心。”
耿亦尘笑了一下:“你高兴就好。”
慕婧妍扬了一下眉,打开电视机,捧着水杯看起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但她没有动静。
耿亦尘看了看她,她不是在看电视,而是用电视掩饰自己的走神。
慕婧妍走后,楚熙辰一刻也没有多待,大步离开。
韩君皓也要走,慕梓琪声线温柔的道:“君皓,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一起吃饭吧。”
韩君皓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用了。”
说完就要走,刚走出两步,慕梓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不是因为刚才婧妍的话?”
韩君皓转身看着她,漆黑的瞳孔很平静:“因为你是她姐,所以这些年我才对你和璐璐多加照应,如果有让你误会的地方,我很抱歉。”
慕梓琪的脸色渐渐发白,愣愣地看着他。
韩君皓没再看她,转身离开。
楚熙辰回到家,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单手撑着额头,冷峻的面容紧绷在一起。
佣人看出他的心情不好,都不敢上前打扰,走路都是刻意放轻了声音。
楼梯上传来蹬蹬的声音,是楚泽下来,他小跑到楚熙辰的面前,顺着他的腿爬上沙发:“爸爸,咱们今天要回老宅看爷爷奶奶吗?”
楚熙辰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并未表露出多余的表情,淡淡的道:“好。”
楚泽欢呼:“欧耶,回老宅喽!”
吴妈在旁边乐呵呵的笑着,小少爷还不是想着回老宅,有老爷和夫人护着,不要说是吃红烧肉,就是掀了房顶,谁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楚熙辰微不可察的蹙眉:“前两天不是因为妍妍不理你了,心情不好吗?”
说到这个,楚泽脸上的笑容淡去,神色颇为认真的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审问:“爸爸,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得罪过妍妍?”
楚熙辰扯了扯唇角,神色平静淡然,不置一词。
“看来真是这样。”楚泽见他沉默,就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瘪嘴道,“你是不是嫉妒我快要有女朋友了,所以就惹她生气,想要拆散我们?”
楚熙辰起身,迈着长腿往客厅外走,楚泽在身后哇哇大叫:“爸爸,你不是说要回老宅的吗?”
随着楚熙辰的本人,低沉的嗓音一起消失在客厅处。
“现在不走,是要等到太阳落山吗?”
楚泽欢快的蹦跶跟上去,楚熙辰已经坐进了车里,副驾驶座的车门开着,他绕过车门钻进去。
到了老宅,楚宛如也在,楚泽乖巧的喊了人,然后高兴的扑进叶诗扬的怀里。
楚熙辰眉目温淡的道:“姑姑。”
楚宛如点了点头,拢了一下身上的披肩:“坐吧。”
这些年,大抵是人上了年纪的缘故,楚宛如不想再追究以前的恩恩怨怨,偶尔也会回老宅来,但每次都是当天来当天走,从不留宿。
即便是这样,楚璟瑜也已经很高兴了。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楚宛如起身:“熙辰,你跟我来。”
说完,她朝着通往花圃的后门走去。
楚熙辰面容温温淡淡的,轻抿了一下唇,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已经立秋了,但太阳还有些炙热,粗大的香樟枝繁叶茂,下面摆着桌椅板凳,两人走过去坐下。
楚宛如穿着深紫色的旗袍,乌黑的头发盘起,肩头搭着浅色的披肩,珍珠耳坠一晃一晃的,十分的雍容华贵。
“听说她回来了?”
楚熙辰低头看着指间的婚戒,轻轻的摩挲了两下,嗓音低沉轻缓:“对。”
楚宛如看着男人英俊温漠的脸旁,慕婧妍入狱和消失的这五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她一清二楚。
尤其是在慕婧妍消失后,他比当年失去温念念还要疯狂,一味的用工作和酒精来麻痹自己。
甚至有一次在饭局上,竟然喝酒喝的当场吐血晕倒了过去。医生检查说,严重的胃溃疡。
为此,叶诗扬找到她,她让帮忙劝说。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他痛苦的指着自己的心窝,对她说:“姑姑,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去想她,才能让这空了一块的地方不痛。”
那么骄傲的男人,面容憔悴颓废的哪还像商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人。那大概是她见过最狼狈的楚熙辰。
思绪淡淡回笼,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楚熙辰有些恍惚,须臾,低沉缓慢的开腔:“如果没有了她,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楚宛如惊愣地看着他,他的意思是,如果慕婧妍不回楚家,他就一辈子一个人?
虽然是她侄子,但楚宛如也觉得当年他做的太过分。
她淡淡地道:“当年你就不该那样对她,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原谅你。”
楚熙辰点了一根烟,青白色的烟雾弥漫在他的眉目间,他盯着前方的秋菊,目光深邃幽沉。
沉默了一阵,他道:“姑姑,当年她找你帮忙,是因为你同情她的处境,如今要是换作我呢?”
楚宛如一针见血的道:“你不值得同情,因为是你自作自受。”
闻言,楚熙辰低低的轻笑了起来,烟雾呛在他的喉咙里,他猛烈的咳嗽了两声,心头愈发的难受:“对啊,是我活该。”
这样的他,楚宛如看着当真是不习惯。
楚熙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道从喉咙里流窜过肺部,胸口的位置疼的有些厉害,他抬手按了按:“我这样的人,活该孤独一生。”
楚宛如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动了动嘴唇:“我已经听说了,她现在是耿太太,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你就别再去打扰她了,各过各的,好好生活吧。”
楚熙辰的薄唇动了一下,沉暗的嗓音透着疲倦,喉咙里有血腥味涌上来,被他硬生生的压下去,指间的烟掉落在地上,散乱的灰烬和泥泞混合。
“熙辰,你怎么了?”楚宛如看出他的不对劲,看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蹭的一下站起,快步上前,“你到底怎么了?”
楚熙辰张了张嘴唇,“没事”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一口血竟是喷了出来,吓的楚宛如当场惊慌失措。
最终,楚熙辰被送进了医院,严重的胃溃疡,这已经是他二度吐血。
医生一再的叮嘱楚宛如:“他必须要按时吃饭,戒烟戒酒,不要吃辛辣刺激的东西,否则要是再这样下去,就不要再送医院来了,直接送去殡仪馆吧!”
这名医生是个老专家,第一次楚熙辰吐血送医院来,也是他接的诊。
那个时候他就仔细嘱咐过,该吃什么,该戒什么。这才半年不到,身体竟然比以前更糟糕了,所以火气有些大,说话的口吻就差了点。
叶诗扬牵着楚泽的手,脸色沉沉地看着医生:“你这医生怎么说话呢?”
医生指着病床上的男人:“你们看看他现在的这个样子,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叶诗扬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医生面无表情的走出病房,年轻的小护士给楚熙辰扎上点滴,给他们道歉后也退了出去。
楚宛如看着病床上昏迷的男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楚熙辰醒来是在晚上,他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袋有片刻的混沌,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他猜到自己是在医院。他挣扎着坐起,扯动了手上的针头,疼的他拧了一下眉头。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是楚宛如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拎着水壶,看到血液回流进了输液管里,她连忙上前放下水壶去喊护士。
过了片刻,楚宛如回来,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年轻护士。
护士拔了针头重新给他扎上,嘱咐他不要乱动,然后离开。
楚宛如走过去,拿起桌上放着的保温桶,从里面倒出粥,然后拿给他。
“去老宅前又没吃饭吧?”
楚熙辰接过粥碗,缓慢的吃起来,温温热热的东西流进,胃部好受了一些。
楚宛如接过一个椅凳在床边坐下,看着脸色苍白的男人:“我试着帮你一次。”
楚熙辰掀眼看向她,湛黑的瞳孔是沉静的清明,动了动嘴唇,但好似失了声音一般,良久都没有吐出一个字。
“她会不会原谅你,我不敢保证。”楚宛如的面容很平静,她掀唇道,“毕竟当初你伤她太深。”
楚熙辰低头,默默地吃着碗里的粥,节骨分明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
楚宛如瞥了一眼他时刻都戴着的戒指:“这个周末我会约她到画室,你把泽宝也带来。”
男人抬头,眉宇间带着一丝茫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楚宛如温淡的道:“当年你用泽宝绑住她,如今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试试。”
吃了半碗粥,腹中舒服了许多,他的脸色也渐渐缓和。楚宛如接过空碗,问道:“还要吗?”
他摇了摇头,抬眼望向窗外,外面是浓稠的夜色,似是被黑水渲染,黑沉沉的压抑。
收拾了碗筷,楚宛如将医生的嘱咐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一直抿唇沉默着。
已经晚上十一点,老宅其他房间的灯都灭了,只有客厅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管家正要去休息,听到楼梯上传来动静,他抬头看去,是楚泽从楼上下来,他的身上穿着卡通图案的睡衣。
管家和蔼的道:“小少爷,怎么还没睡?”
楚泽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手中捏着一张纸条:“管家爷爷,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吗?”
管家的脸上带着微笑:“当然可以。”
楚泽将纸条递给他,管家走到座机旁,照着上面的数字输入,听到里面嘟嘟的响声后,将听筒拿给楚泽。
楚泽说了一声谢谢,接过放在耳边。
因为白天的事情,慕婧妍的心情不太好,耿亦尘晚上带她去了俱乐部放松,两人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
回到房间,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吹干头发上床躺下,手机蓦然响了起来。
她探手从床头柜上拿过,上面的座机号码有点眼熟,好像是楚家老宅的电话。
指尖移向拒绝两个字,但想到如果不接,明天叶诗扬说不定会找到公司去,她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她跟楚家有关。
她划开接通,将手机放在耳边,不清楚打电话给她的是叶诗扬本人还是管家,就没有出声。
“妍妍。”软糯糯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来。
她微微愣了一下,声音虽然淡,但并不冷漠:“有事吗?”
楚泽看了一眼管家,管家会意的走开,他将自己窝在沙发里,埋着小脑袋低低的道:“我爸爸今天吐血了,我好害怕,我没有妈妈,要是他再出了什么事,我就真成了野-种了。”
慕婧妍的心口一窒,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从他细小低落的声音里,她听出了害怕。
她的指甲轻轻掐了一下掌心,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爸爸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