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福地相衔接之处。
老道人站在一片莲叶之上,另一处,有个儒衫老人。
明明之前急得跳脚的老秀才,这会儿见了老观主,却好似成了哑巴。
老人颓然坐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好像就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老道人忍不住问道:“老秀才,齐静春如此做,不就正好应了你们儒家的圣人心学吗?”
“为何还要如此……”老道人揉了揉下巴,“伤心?”
老观主实在难以理解,齐静春如此作为,本就是身为读书人该做之事。
践行儒家圣贤至理,无愧圣人之名。
如此,老秀才就算谈不上高兴,但也不应该如此伤心才对。
老秀才摇摇头,没有回话,站起身后,以飞升境修士的跨洲远游,黯然离去。
作为先生,老秀才当然希望,自己的一个个弟子,都能做到学问在身,境界越来越高,成剑仙的成剑仙,做圣人的做圣人。
但不该如此的。
为何先生没走,学生就走了?
明明只要再等等,最多一年光阴左右,就……
老人离开桐叶洲后,站在云海上空,回望那座藕花福地,久久没有动作。
其实更早之前,从剑气长城返回浩然天下之后,老秀才就直接回了中土文庙。
在那功德林,找到了礼圣,一次‘大吵大闹’过后,又见了老夫子一面。
老人管至圣先师,要来了三洲之地。
没别的,他要合道,跻身十四境。
除了这些,老秀才还在三大学宫,挨个走了一遍,找上几位文庙正副教主,十几名学宫大祭酒。
借来了近二十个本命字。
老人要做之事,是抢在自己弟子之前,找到那个第二次北上的少年剑修。
齐静春要如何做,难道他的先生会不知道?
齐静春不止要救那个少年,还要为他,在此方天地寻得一处栖身之所。
一头域外天魔,如何成为真正的‘人’?
如何做,才能不被视为异类?
这件事,搁在山巅之人眼中,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最近的那场三教议事,所议之题,就是这个。
所以老秀才想要合道三洲地利,跻身十四境后,代替自己的弟子齐静春,为少年‘续命’。
可还是来晚了。
浩然天幕,有人落泪无声。
老秀才喃喃自语,甚至狠狠的骂了自己几句。
倘若当初大弟子崔瀺,在带回那个姓齐的孩子时候,自己狠狠拒绝,将其拒之门外……
那么小齐是不是就不会读书了?
不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的。
或许他就可以跟绝大多数人那样,普普通通,安安静静的走完一生。
倘若当年小齐吵着要去行走江湖的时候,自己在旁推波助澜,真的让这个弟子,跟着阿良仗剑远游……
那么成不了圣人的齐静春,会不会就在往后,修成了大剑仙?
无拘无束,逍遥天地间。
无论怎么看,做剑修,做凡夫俗子,都比成为儒家圣人来的好。
倘若自己当年少读点书,多花费些许时间去修行,是不是早就跻身十四境了?
只要自己这个当先生的,境界足够高,拳头足够大,那么当初在城头上,那个老大剑仙,是不是就愿意坐下来,认真听听自己的道理?
老秀才忽然觉着,自己的顺序学说,搁在某些时候,就是一张废纸。
因为白发未死,黑发先走。
……
藕花福地,一场大雨忽然而至。
少年悠悠转醒,脑子里头,一片混沌。
四下张望一眼,没有什么变化,藕花福地还是那个藕花福地。
两把长剑,一左一右,悬停在他身旁。
好像就只是简单的睡了一场。
无事发生,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
愣神许久,年轻人收起脑袋上的莲花冠,抬起脚步,朝着远处的南苑国京城,缓缓走去。
没有御剑,少年只是以双脚行走。
摘下养剑葫,慢饮慢酌。
老道人出现在宁远身旁,笑问一句,“小子,想不想走一趟青冥天下?”
宁远攥着养剑葫的手一顿,想了想,没有搭理他。
老道人自顾自说道:“老夫也不藏着掖着,明儿了跟你说,我这观道观,既是观道之地,也是为了养蛊。”
“此前那个丁婴,就是老夫的杰作,无论是心性还是根骨,都极为接近道老二,但还是差了不少。”
宁远忽然打断道:“老观主认为,我与余斗,极为相似?”
老道人摇摇头,“青冥天下已经有了个余斗,不再需要第二个。”
一袭青衫喝下一口酒,“所以?”
老道人颔首道:“青冥天下,余斗陆沉,缺一不可。”
“最好是各取其长,两者合二为一。”
这无疑是对年轻人最大的评价。
事实上,这座小人间,老道人之所以弄了个飞升战,除了观道之外,就是想要养出一头...
类似余斗,又似陆沉之人。
青冥天下,苦余斗,不苦陆沉。
宁远笑眯眯道:“不去。”
他轻声问道:“老观主,此次福地之行,我一路走来,所遇之人,所见事物,是不是都是你在暗中落子?”
老道人背着双手,充耳不闻。
年轻人又道:“我梳理过一遍,其中关键之处,应该有两点,一个是那名心相寺老僧,另一个,则是裴钱。”
“是也不是?”
老观主点头又摇头。
他指了指身后那道巨大剑痕。
宁远笑道:“前两个,是看我的善,最后斩出这一剑,是要观我的恶?”
老道人摇摇头,“反了。”
一袭青衫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水,然后反手按住背后长剑,神色不善道:“我能不能砍你一剑?”
老头儿微笑不语。
宁远问道:“我何时飞升?”
道人反问,“陆沉何时归来?”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快了。”
……
老观主忽然而来,忽然离去。
大雨来得急,冲刷的地面坑坑洼洼,好像又回到了老龙城的那条泥泞街上。
宁远继续往城门走去,继续喝着养剑葫里的酒水。
他突然回过头,看向被自己一剑劈出来的巨大峡谷。
原本那里,除了自己之外,应该还有一袭儒衫的。
是齐先生。
但宁远总有一种感觉。
至此以后,先生真的不在了。
有些人的离去,就是如此匆忙。
明明是一位十四境的巅峰修士,却走的这么悄无声息。
槐木长剑,浩然之气不剩半点。
宁远双袖,再无一丝春风萦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