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知道魏家媳妇因为儿子沈科自暴自弃甚至酗酒轻生，殊不知，在魏如兰心中真正压垮她的重负源自幼年时代亲眼目睹父亲去世场景所留下的阴影。
当发现同样病魔缠身于己身上时，无数次幻想过那种恐怖的死亡情景，令家人以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走向生命尽头。因此才选择了用酒精麻痹心灵甚至是提前告别世界的方式。
而今，那个可恶之物已被清除干净。浑身颤抖着泪水盈眶。
围站在身旁穿着白色长袍的大夫们注视着缝合伤口处轻轻颤动的皮肤以及粉红色的颞区组织——显然刚进行了切除，边缘还渗出血色。
随着王顺迅速插入导线，能够明显感到魏如兰身体突然间僵硬了几分。
“别怕，一切都好了，放松点儿。”王大爷温声安慰道。
与此同时，助手调好仪器按下开关按钮，“滋”的一声电流通过令患者头部发麻不已，同时也彻底唤醒了她对于当前状况的认识——头皮还未缝合。
“跟着我深呼吸，吸气...吐气......”
整个屋子只能听见清脆的引导语同呼吸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病人成功恢复意识并且回应清晰只是个良好开端，更重要的是需要看到后续效果如何。
如果检测结果显示异常放电现象消失了，那么这场开颅术就算得上是圆满告终。精确定位癫痫灶位置并在手术过程中精确操作不仅改善了个别病症治疗现状，更是打破了长期以来由于x光片局限所带来的医疗困境。
民国年间，专门设置有神外科室之医院屈指可数，一来是因为人体最为复杂的器官即大脑其内部结构及其复杂且不易研究；二是此类疾病往往治愈希望渺茫，尤其在于准确定位方面存在诸多难点。
例如x射线下仅能观察到颅骨形态却无法触及更深层次如海马体之类关键部位。无法明确定位病灶则使得医生们无从下手进行根治性操作。若贸然行事恐会损伤重要视觉神经造成无可挽回后果。
作为村里唯一的土医生，卡大爷深深明白这次治疗的非同小可，它对于村里的医疗技术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革新。
五分钟后，魏婶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叶医生，可以了吧？”她轻声问道。
“可以了。咱们稳妥一点，先观察半个小时，若是一个钟头里没有再抽搐，那咱的治疗就算成功了。”
魏婶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又是片刻的静默。
莉丫这孩子实在是不善言辞，瞧着她又要从村东头张家的鸡飞狗跳扯到李寡妇家的大鹅下蛋的事，比利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床底下的莉丫只好无奈地摊了摊手，冲魏婶子示意这个爱脸面的医生不让讲那些事儿。
魏婶子嘴角上扬，或许是即将脱离癫痫痛苦的喜悦令人心旷神怡，又或者因为杏仁核被移除后，情绪变得更加直率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叶医生，我好像记得之前你和卡大爷在我醒来那会儿聊过关于癫痫对孩子脑力的影响，你还记得吗？”魏婶子突然开了口。
连着好几个小时站着干活，让叶大夫的双脚有些酸软，借着做检查的时候找了条凳子坐下，听了话有些诧异：“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魏婶子略显犹豫，“我家侄儿智力发育迟缓，我琢磨着也是因这病导致的，如果我的手术成了，您能帮他一把不？”
“多大了？”
“都快六岁啦。”
“有啥明显的特征么？除了脑子慢之外。”
“说话很慢，但不是结巴那种，就是每个字蹦出来都磨叽得很，学习也不灵光，别的倒还好些。”
叶大夫沉思一会儿，“这娃的情况多半是因为癫痫病发作造成的。如果经常犯，那脑子里面电波紊乱可能就已经影响了神经生长。能不能治还得看检查结果如何。”
“要是长成了坏样子的话，是不是就没治了呢？”魏婶子追问道。
“也不是完全没法儿，就跟你现在这样儿尽量不动好的部分一样。大脑结构挺复杂的，要是割掉太多正常区域，后遗症会很严重。”
还没等魏婶子接茬儿，卡大爷已经起身朝外走去。“得嘞！我去把片子洗出来看看！”
等待总是最折磨人的时候, 尤其是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魏婶子听得真真切切——机器运行的声音、病房门吱吱嘎嘎地开启声……
那边叶先生似乎正在跟俩小郎中交谈, 他俩用的是洋文，大概是有点畏惧这位先生吧, 回话磕磕巴巴。魏婶子虽不明白他们具体说些啥, 却能听懂年轻人们沮丧地道：“下次保证牢记住经络走向！”
想象着那俩年轻人垂头丧气的模样, 她僵硬的脸庞微微松展了些许。
莉丫在一旁密切关注着魏婶子的状态, 本来做完基本检测之后，她完全可以重新回到诊疗中来帮助叶大夫。但这妮子就像粘在地上了一样，嘴巴不停地说着医院内外的趣闻逸事，中文夹杂着英语, 比如哪个医生闹了笑话，哪家的病人病情好转等等。
“那个理查大夫那时候的模样，真是叫个人哭笑不得, 凯瑟琳大姐足足不理他一个星期咧。”
“泰勒哥还老偷瞄着劳拉姐, 我跟你说哦，只要一看到她，脸比猪血红，还以为咱们傻乎乎不知道似的！”
“莉丫！”旁边传来劳拉的声音。
“行吧行吧。”莉丫朝魏婶子眨眨眼睛，引得后者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听到这儿，蒙着口罩的叶先生也难得露出一抹笑容。他知道为啥莉丫坚持要陪在魏婶子身边, 这姑娘虽莽撞却有一颗纯真的医者之心。
一阵敲击窗户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所有白大褂都几乎同时望向门口的方向。透过玻璃望去，只见卡大爷正激动不已地挥舞着手臂，接着试图掏出什么东西给众人展示，或许是太兴奋了，怀里的东西全落在地上。他急忙弯腰拾起，并高举起一张纸片贴在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