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靖道:“年年借云畅之名写信,不是让云畅软攻,就是对我破口大骂,后来除了你二叔的信,其他我一概不收。
在她心里,只有她女儿和外孙最无辜,我和你娘都是毁了她女儿的恶人。
我自认对他们仁至义尽了。
我像个逃兵一样,逃出京城,放过了仇人,还把所有的家产留给了她们母子。
而我自己,原打算在云门孤独终老,埋骨戈壁的。
可在长公主心里,我依然是猪狗不如。
你娘以前老嫌我对康宁关心不够,想方设法劝我去她屋里。
除了在你娘的院子,你娘在府里的其他地方多看我一眼都不敢,也不许我看她,唯恐康宁心里不舒服。
我也努力过。
可结果呢?
一个不懂得自省,完全不懂得考虑别人感受的人,任你怎么退让都无用。
说实话,康宁是愚蠢,自私,自以为是,但骨子里不是太坏。
可一个不是太坏的人,都能把一个好好的家搅的四分五裂。
后宫的嫔妃大多是带着目的,被家族送进宫的,她们身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她们之间的争斗,远比一个康宁复杂的多。”
云昭道:“我懂了。
人性很复杂,感情是世上最难说清的事,两情相悦都未必能白头到老,何况是双方都以算计开始的感情呢?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被冷落的嫔妃可怜。
皇后娘娘和皇上也是一样。”
云靖点头:“身份地位越高,往往越不得自由。
你娘出事后我心如刀绞,看到康宁就恨不得把她撕碎,以报你娘的在天之灵,我对她的恨意一点都无法伪装。
尽管我不让她靠近我的院子,但我仍然无法忍受和她生活在同一府中。
我每天都活在无法报仇的痛苦中,事也做不好,消沉了好久。
可是皇上,不管心中藏着多少痛,多少恨,都得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静处理国事,稍不留心,就可能造成四海之忧。
我能躲到这里过清净日子,皇上连……”
云靖摇摇头:“当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系于一人之身,其中的艰辛非常人能体会。”
云昭想了想:“也是,妻儿相继而亡,幼子下落不明,皇上还得装的若无其事,私下查找都得偷偷摸摸的。
还得权衡利弊,唯恐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报仇都得等待时机。”
云昭叹气道:“沐沐好可怜,父亲干嘛要揭穿他,让他当一辈子沈云沐多好。
这累死累活的破皇位,谁愿意坐谁坐。”
“你……”云靖气结,用手指着云昭半天,才低声斥道:“你又胡说,你以为现在的太平日子是凭空而来的吗?
现在的大燕,是无数人流血牺牲换来的,若都像你这么想,汉人早就死绝了。
还自以为对沐沐好。
无君无父之人,与畜生何异?”
云昭眨了眨眼:“父亲是在骂我?
在父亲心里,我是个无君无父的畜生吗?”
云靖本来气的要死,打人的心都有了,可听女儿软软问出这一句,火气莫名其妙的就没了。
云靖愣了愣,软了语气道:“我是被你气糊涂了。
你怜悯弱小,体恤百姓,可谓心怀大义,对君对父都是没得说。
说错话也是因为心疼沐沐。
可你也不想想,皇位若落在无德之人的手中,百姓还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乱世人不如太平犬,百年前的浩劫历历在目,真到了那一天,沐沐又岂能独善其身?”
云昭道:“我知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还不是父亲说皇上难,皇上苦的原因。”
云靖笑道:“就知道你是随口一说,你若真这么想,父亲真得对你动家法。”
云昭没吱声,其实她就是那么想的,破皇位有什么好的,无数眼睛盯着,一言一行都有人记录,千百年后还被人评头论足。
可她也明白,出身是无法选择的,每个人生下来都要背负自己的使命,真要是隐姓埋名度日,恐怕沐沐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
云靖看她沉默不语,安慰道:“别想太多,我只是说了皇上不易的一面,但好处也是对等的,不然怎会有那么多人争的头破血流。
如果当百姓容易,为什么饿死的都是百姓,打仗先死的也是百姓。”
云昭道:“众生皆苦。”
云靖笑道:“有苦也有甜,全看心境,我觉得,还是甜多一点,尤其是这两个月。”
云昭也笑起来:“父亲的心境真好。”说着站起来:“我先回去了,不打扰父亲了,父亲忙完早点歇息。”
云靖也站起来:“昭昭,父亲还得嘱咐你一遍。
以后说话谨慎些,从今往后,这里不再是将军府,而是殿下的行宫。
沐沐身边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咱们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被记录下来,隔天就能传到皇上的耳中。”
云昭应下离开。
前院。
顾允之弯着腰,撅着屁股,隔着门缝往院子里看,先是听到行礼声,紧接着就听道云沐的声音:“都吃饭了吗?”
“回公子,都吃了,将军亲自让人安排的宴席,住处也安排好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云沐出现在院子里。
顾允之一喜,打开房门迎了上去,追在云沐旁边道:“小公子,你可回来了。”说着还紧张的看了眼旁边的内卫。
云沐道:“他们都是我的家仆,怎么,双喜没告诉先生吗?”
“告诉了,小公子,恭喜你啊!”顾允之说完,拉着云沐去了屋里,关上房门,小声道:“双喜给我说了,我很高兴,替小公子高兴,可我还是觉得害怕。”
云沐皱眉:“害怕什么?他们对你无礼了?”
“没有,他们对我很客气,还给我行礼了着,可是……
可是我看到他们,仿佛又见到了考场上挎着腰刀侍卫,他们的站姿,眼神,全都一样,一眼扫过来,我腿都软了。
他们还要近身伺候你。
要不……,要不我还是搬到前院去住吧!”
云沐笑道:“先生,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营里这么多兵将,个个带着刀,怎么没见你害怕。
他们是我父亲找的武夫,是粗鲁些,但也仅仅是面相粗鲁,不敢对你无礼的。
真不知道你怕啥,难道他们比牢营里的囚犯还可怕?
前院是下人房……”
“下人房也没事。”顾允之哼哼唧唧的说:“牢营里的犯人就那么回事,营里的人我也不害怕。
不知怎地,我就是怵他们。
不瞒你说,我憋了好一会儿了,他们在院子里站着,我连茅房都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