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云媞只觉困意全无,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冷玥被囚,就算她大发慈悲,能保得他一条性命下来,他原本大好行医的前程,这下也是被断了个干净。
这人,是废了。
可云媞心中,依旧说不出的难受。
冷玥是为师妹报仇,虽然行为可恨,到底动机也能理解。
可李怀肃……
却是因为不相信她,不相信她的感受。
才会在冷玥教唆下,一意孤行,打掉了他们的孩儿。
什么“孩子往后会有的”。
云媞发现,自己真的很讨厌这句话!
接着窗台透进来的银白色月影,云媞双手虚虚地拢在小腹上,低下头。
就算往后她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也不是……这一个了。
永远不是这一个了。
这叫她,怎么能不怪李怀肃?
夜已深了,万籁俱静中,云媞远远听着李怀肃书房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久久不息。
左右也睡不着,云媞刚一起身,外面值夜的花嬷闻声惊动,“太子妃,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
这几日把老嬷嬷自己也煎熬坏了,还本胖胖的脸颊干瘪下来,眼底挂着两片淡青。
“辛苦嬷嬷了,”云媞抱歉地一笑,“太子书房那边,何故扰攘?”
“太子殿下他……”老嬷嬷眸光闪烁了一下,“太子妃,殿下不叫老奴同你说。”
这么老实的答复,倒叫云媞微愣了一下,随即浅笑,“好,那便不说。”她向花嬷伸手,“咱们亲自瞧瞧去。”
太子书房中。
李怀肃已接连在书房睡了几日,等闲不叫下人进来。今夜也是咳得实在怕人,逐浪才不顾太子吩咐,硬闯进书房,这才发现李怀肃发了高热,人已经烧得快要晕了。
这下子,便是好一阵子折腾,半个太子府的人都被叫了起来。
唯独李怀肃醒时,再三约束过,不许惊扰太子妃,云媞那边才无人通报。
待云媞来了书房,还未曾进屋,远远便听见屋内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就仿佛要把心呕出来一般。
李怀肃的咳疾,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云媞皱眉,一颗心直往下沉。
是皇帝,又对他多了猜忌?又赏了他多少药酒?
可李怀肃从未对她说过……
云媞抿了抿唇,不顾花嬷的阻拦,走进房去。
只见李怀肃人半躺在桌案边临时搭出来的小窗上,身上不过薄薄一条被子。看得云媞直拧眉,堂堂一个太子,又不是行军打仗,竟然把自己的日子给过成了这样。
这真是……
云媞上前,拨开李怀肃床边众人。
“咳咳咳咳咳……”
李怀肃只觉浑身都跟被咳意牵着,发酸发痛。眼前,涌上来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不断晃动,令人心烦。他只想叫他们都出去,自己一个人裹在被子里,掩住口唇重重地咳着。
床边下人一声惊呼,“太子妃……”
李怀肃动作微顿,却仍是忍不住咳嗽。
他心中苦笑。云媞还怨着他,人是不会来的。
刚才逐浪慌了神,已宣了冷庭旭过来给他看诊。可他现在看到姓冷的就烦,那小大夫说的话,他根本没听见耳中去。他不想针灸,也不想吃药,什么都不想要。
只想要——
云媞。
眼前忙忙碌碌的人影,中间似乎分出了一条路,又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
李怀肃抬头。
女孩一只冷白的手,伸进视野,然后慢慢地覆在他额上。
云媞?
真的是……云媞?
李怀肃额上一片清凉,他烧得有些迷糊的大脑控制不住身体。
下一刻,云媞只觉男人滚烫的唇,轻轻擦过自己掌心。
云媞愣了愣,终是皱起眉头,“殿下烧成这样,还要瞒着我吗?”
“咳咳……”
回答她的是一连串压也压不住的咳嗽。
虽一直知道李怀肃患有咳疾,可他在云媞跟前,都是有意压着,很少有这般控制不住痛声大咳的时候。
见李怀肃咳得整个人前后晃个不停,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的,云媞连忙伸手去拍他后背。
热意透过寝衣传导至掌心。云媞皱眉,感觉到不过是这短短几日,李怀肃竟瘦了这么多。肩骨支出,有些咯手。
一旁,李怀肃极力克制住周身的颤抖,强撑着上半身:“无妨,不过是……是老毛病了。”
他这咳疾,是自幼就有。
原本不过是小毛病,夏秋之交咳嗽上几日便罢了。先皇后在时格外注意,这病也就好得快些,也不觉得如何难受。
可自先皇后薨逝,李怀肃的咳疾便时好时坏,有时发作起来,十分严重。
连上朝都不能。
毕竟一国储君,止也止不住咳嗽,看着……也不像样子。
“知道是老毛病,怎不多加注意?”
云媞声音中带了点埋怨。
她见李怀肃渐渐止住了咳嗽,便扶着他躺下,回身吩咐花嬷:“太子如今发热,不宜移动。去我房中取厚被子来,还有,那些酒。”
花嬷答应着去了。
李怀肃不肯乖乖躺下,“拿酒做什么?”
“小冷大夫说了,给你退烧。”
李怀肃愣了愣,低下头,哑着嗓子:“咳咳……这些琐事,叫下人去做就好,你身子都还未好,何必要为了我……”
说话间,花嬷已取了酒来。
云媞叫众人散了,自己用帕子浸透了酒,拉过李怀肃的手,慢慢为他擦拭着掌心。
舒爽的凉意从掌心传来。
李怀肃动了动苍白的唇:“不、不用……”
可他到底没舍得撒开云媞的手。
云媞没看李怀肃,只是认真地用手帕擦着他的掌心,好似在临摹着男人掌心的纹路。
好半晌,她才开口:“小冷大夫都告诉我了。你这身子……需得用药,又不能用太好的药,直接治愈,其中的分寸最难把握。故遇上发热,你都是硬抗。”云媞看了李怀肃一眼,“只能用这种法子,先把热退下来,日后再慢慢调理。”
李怀肃苦笑一声。
德昭帝赐的药酒,是为了惩罚他害死了他的大哥,又间接害死他的母亲。
若要这惩罚结束,除非……
皇帝死了。
李怀肃摇了摇头,又激起一阵咳嗽,压下这大不敬的想法。
不过片刻后,云媞已擦过了李怀肃双手。
她自然地掀开男人身上的被子,“衣裳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