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在这府里伺候这么久,嘴是最严的。
况且就连林芳月近身服侍的丫鬟都不敢说与她知道,自己何苦来开口呢。
香兰半垂着眼,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趁林芳月没力气再开口,忙不迭地告辞了。
香兰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却也顾念着往日从这位好脾气的二奶奶手里讨的赏。
她回去后略过了林芳月皮包骨的身子,只与老夫人说二奶奶已经不疯了。
“哦?郎中也看过了,怎么说的?”
蔺素娥年约四十,待字闺中时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后来嫁到富甲一方的梁家,又一连生下两个儿子,就算梁老爷是个爱寻花问柳的她也不去管。
她只守着府里的两个儿子,后头梁老爷亏了身子,才三十多岁就喝酒喝死了。
梁老爷一死,蔺素娥就成了梁府说一不二的老夫人。
要说她还有什么不顺心的,其一就是她寄予厚望的长子梁从济娶了媳妇儿不到一年就意外离世,没给她留个孙子。
其二就是她好容易盼到二儿子梁从靖的孩子,没曾想圆滚滚白胖胖的孙子长到一岁竟丢了。
去官府报案之后,那夜守着珺儿的仆人全进了大牢里,却没一个能说出珺儿的下落。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蔺素娥也清楚,如果真是被人偷走的,叫人在外头猖狂了那么久,也早已找不回来了。
林芳月疯了,这蔺素娥也能理解,毕竟当年从济死的时候她也丢了半条命去。
但伤心一时也就罢了,孩子丢了再生一个就是。
林芳月迟迟没能想通这个道理,蔺素娥渐渐也撂开手不去管这个儿媳妇了。
梁从靖还好好的,还能给她生十个八个孙子呢。
明桃是她娘家外甥女,生得艳丽无匹,性子也爽快。
原本想着把明桃聘来和从济凑做一对,谁知从济竟意外坠马死了。
她怜惜外甥女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耳提面命叫继承了梁府的二儿子不能亏待了苦命的大嫂。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这些话,竟叫这二人看对了眼。
一个是自己的外甥女,一个是自己的亲儿,蔺素娥顾不得丢了孩子的二儿媳,点了头。
蔺素娥点了头偏又良心不安,不然也不会叫香兰去探望林芳月。
原以为这个二儿媳命不久矣,竟也叫她挺了过来。
蔺素娥叹了口气,“去,叫人把二奶奶院外的守卫撤走。”
既然不疯了,又是从靖明媒正娶回来的,往后和明桃一起好好服侍从靖也是桩美事。
香兰闻言给蔺素娥捶腿的手一顿,等林芳月出来了,这消息估计是瞒不住了。
届时,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儿呢。
香兰惴惴不安地想着,却没想到,她担忧的这些竟一直没发生。
林芳月一直没出过院子,像还在被软禁一样。
······
这还是时隔半年香兰第一次见到林芳月,她见到来人一顿。
林芳月穿一件百蝶穿花裙,头戴攒珠宝石冠子,面色红润,竟和丢了孩子前的二奶奶无甚两样。
“家里来了客人怎么不通传我一声,白叫客人干等了这么久。”
林芳月说着,掠过香兰宝瑚进了前厅。
琉璃几人倒还没等厌烦,梁府的主子不着调,这府里的厨子倒是手艺高超。
端上来的点心盘子被几人尝了个遍,一旁的丫鬟还时不时给他们添茶倒水,俱都是寻常喝不到的好茶叶。
琉璃嗅了嗅芬芳四溢的茶香,边喝边走神,这梁府还真是财大气粗,就是运道不好······
唯一的孙辈在府里丢了,掘地三尺都没找见。
老夫人还得了怪病,一个月的功夫已经茶饭不进,数着日子等死了。
林芳月进来看见他们三人,忙噙着笑告罪。
几人寒暄了一番又落座,不等琉璃几人开口,这个自我介绍是府里二奶奶的人却先出声了。
“几位大人,我那苦命的孩儿多半是找不见了,你们只务必要把我婆母救活才是······”
说到动情处,林芳月还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晶莹的泪珠。
完全就是一副感天动地的好儿媳的模样。
不过真有这样的神人吗?
自己的儿子说不找就不找了,反倒要叫他们优先治好她婆母。
琉璃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林芳月的裙摆,这波光粼粼的料子即使在室内都漂亮得不得了。
琉璃发呆之际,一旁的楼桑苓已经开始了例行询问。
“姓名。”
“林芳月。”
“籍贯。”
“我是丹州人。”
听到这句琉璃抬眼瞄了林芳月一眼,没想到这位富贵太太还是远嫁的。
丹州离芪州可不近。
“听夫人口音,是丹州吴县人?”
说这话的是陆霁真,琉璃没想到被楼桑苓评价为脑子不好的人也能插上一句,吓了一跳。
被吓到的显然不止琉璃一个,从未和外男共处一室的林芳月特意挑了个离陆霁真最远的位置。
但既然客人都发问了,又是他们家请来帮忙的,林芳月还是点了头。
“正是。”
这也能听出来吗?
琉璃有些惊异地看了陆霁真一眼,不等后者得意完,楼桑苓就拆了他的台。
“这小子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和当地的铁匠铺老板建立深厚的情谊,他说的那个地方我们去过。”
难怪呢,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
“小璃,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楼桑苓戳了戳琉璃的手肘。
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孩子丢了那么久,就算立即开始找也不是一日之功。
林芳月又说她婆母病得快死了,事急从权,楼桑苓是打算先去老太太房里看看的。
琉璃又往林芳月的裙摆处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梁书珺丢的那一晚,夫人没和令郎在一处?”
······
林芳月不防琉璃会发此问,表情一僵。
“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我······”
“有,还是没有?”
琉璃面无表情地打断林芳月的话,她眉眼锐利,不做表情时自有一股威严。
旁边的楼桑苓和陆霁真呼吸都放轻了,显然两人也没见过琉璃这般冷脸的样子。
林芳月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接下来的回答需要她鼓足一百二十分勇气才能说出口。
她闭着眼,挺直的脊背颓然了。
“······没有。”
尽管林芳月闭着眼,涌出的泪珠还是从她的眼角纷纷落下,比方才提到蔺素娥的时候更添了不知多少苦涩。
“······珺儿是我一手带大的,都说小娃娃不认人时会和奶娘亲,但珺儿一出生就只认我一个。”
“我给他穿衣喂饭,就算他调皮把我新做的衣裙都污脏了,我也没对他大声过一句。”
林芳月将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都已经会喊‘娘’了!”
“每晚睡前我都会去看他一眼,摸摸他的小手小脸才能安睡······”
林芳月吸了吸鼻子,再注重形象的人,在哀痛欲绝时也还是会鼻涕眼泪糊作一团。
她顾不得处理自己脏了的妆,另一只捏着裙摆的手猛地抬起,边捶着心口边控制不住地哀嚎。
“偏偏就是那一晚!那一晚!我得了风寒,吃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没去看珺儿就睡下了!”
“我的珺儿、我的珺儿,一觉醒来他就不见了······”
林芳月的哀鸣声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楼桑苓也随了两把眼泪,一扭头却看见琉璃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看到了,那抹隐隐约约从衣摆下方透出的红。
林芳月穿了一双大红色的绣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