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淡淡笑了一声,其实他与杨谷丰没多大谈兴,奈何这老头地位不同。
“前辈,五年前晚辈绝不敢幻想自己能有高门小姐做妾室,如今不仅有,还有很多,您为什么会送女儿呢?”
“自古美女爱英雄,杨氏并非为了获得忠勇侯庇佑送女儿,我们还真不需要。”
“是啊,您不需要,但为什么呢?”
“老夫说了,自古美女…”
“不,您无需回避,我这人很好伺候,只要夫人高兴,我也高兴,但不影响我明面上做事。
您送女儿,是害怕万一,若您观察一下晚辈行事,您就会发现,晚辈从不无意义杀人,杨家做的再不对,顶多落魄,不会送命,除非您拿刀子找死,但那与私情无关。”
杨谷丰皱皱眉头,“老夫为何要害怕万一?”
“传承啊,越是上位者,越害怕坠落,这是人性,您不会否认吧?”
杨谷丰哼哼笑了,“天明误会了,这与送女儿无关。”
陆天明拍拍身旁杨彤,“夫人听到了吧,前辈不需要你做事,等夫人有孕,安心教子就可以,人一辈子很短暂,快乐最重要。”
杨谷丰一愣,才发觉他绕来绕去,把女儿绕丢了,顿时苦笑一声,“好吧,老夫当然看好天明,否则也不会送女,这也是彤儿的福气。”
陆天明点头微笑,“所以说呀,上层不缺的就是美女。”
“啊?!”
陆天明再次拍拍杨彤的脸,“美女,百姓渴望渴求的东西,上层却永远不会放手,哪怕泛滥,也只会在内部消化,不会让泥腿子接触。底层若偶然出现美女,也会被很快掠夺,不会让他们得到尤物。”
这话很有哲理,杨谷丰总算明白陆天明在说什么了,郑重点头,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美女就是财富、是权力,美女只会在上层交换,底层无法驾驭,给他们也是糟蹋。”
啪~
陆天明一拍桌子,“就是如此,晚辈原本准备到山西过年,后来觉得江南更能获得想要的东西。
世人皆知,晚辈在南京睡了四个江南女,他们是勋贵、是士绅大族、是书香门第,晚辈睡了江南,美人在怀中娇羞,总得回报江南。”
杨谷丰深吸一口气,让若认为陆天明在说回报徐杨周三家,那就白活了,语气沉重道,“天明啊,百姓亲不得,惯不得。”
“咦?晚辈三年前听李腾芳说百姓奸猾、冷血、贪婪,与前辈的道理差不多。”
“是啊,道理都一样。”
“可前辈好像忘了,二百年前,大明贵人的先祖全是泥腿子。”
杨谷丰来劲了,坐直认真点头道,“所以改朝换代了,天明想改朝换代吗?就算你改朝换代又怎么样呢?你身边那些将军的后代会甘愿做泥腿子吗?
你的儿女会甘愿平庸吗?他们的欲望建立在出身之上,他们也为了后代,如同你现在为了自己儿女一样。
你看,绕来绕去都一样,贵人的确不贵,贱民的确不贱,但人世间总得有贵有贱,换一家做皇帝,最终也没有改变。
但改朝换代必定经历一段黑暗,世间混沌、血流漂杵,不过是人的欲望不受控制而已,又高明到哪里?世袭罔替的超品爵爷,与世代风暴中心的皇帝,哪个更悠闲呢?”
陆天明起身活动一下,哈哈大笑,迈步向门外,大声说道,“前辈是大儒,可惜见识局限很大。”
杨谷丰起身与他一起来到皇城院中,指一指远处墙上看热闹的身影,“江南群雄激愤,沸反盈天,天明在温水煮青蛙,可你依旧需要一个名份,这个名份,何尝不是你的局限,也是人心的局限。”
“不错,不错,可前辈为何害怕?您在害怕什么?”
“老夫不是害怕,只是担心,不忍黑暗降临世间。你完全是浪费时间,就算你问罪一部分人,把土地分给百姓,但你无法言出法随,你也不在江南,等你走后,一切照旧,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有仇恨。”
“完全正确,晚辈就是让贵人抢,贵人也必须把田产抢回来,否则失去声势、失去对地方的控制,您还是害怕!”
杨谷丰胸膛起伏,“老夫这说客还是失败了吗?”
陆天明回头看着他,又扫了一眼跟着来看戏的吴徐两家后代,轻蔑一笑,“您不用来做说客啊,陆某不需要别人给台阶。因为我本来也没想带走什么,只会留下名,留下一个希望,留下一个规矩。”
杨谷丰再次深呼吸,“天明睡了江南,却毁了江南,换一批人,你再睡了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谁说我会换一批人?”
“这话天明自己信吗?换不换人你能说了算?那些跟你出生入死、为你杀人屠地的属下甘心平庸?真以为自己是神?”
“前辈别激动,你没理解关键,再说一遍,晚辈只是留下一个规矩,明白了吗?”
杨谷丰沉默片刻,闭目黯然说道,“不过是短暂的均衡罢了,何必让世间血流漂杵。”
“这倒是个问题,前辈刚才说百姓亲不得、惯不得,晚辈懂这个道理,欲望是个无底洞,确实很难控制,好在我有力量。”
“酷刑治世,死的更快,秦隋开国何其强大,二世而终,有什么用?”
“前辈,百姓亲不得、惯不得,那就治理他们,一视同仁,而不是压榨他们,扣剥他们,丢弃百姓,还想做永世大族,还想永世传承,纯属做梦。”
杨谷丰说客失败,闭目沉默片刻,摇摇头,“天明在用自己的德行要求世人与你一样高尚,何其狂妄,何其可悲,老夫无话可说。”
陆天明伸手指指他的胸口,“岳父大人,你想多了,晚辈争的不是利,不是权,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名份。”
“老夫当然听懂了,天明是窃国大盗。”
“你听懂狗屁了,你的思维局限在皇帝、贵族、平民之间,让贵族与平民一样不就行了。”
杨谷丰两眼一瞪,“你在说什么梦话?”
“绝对的平均当然不可能,您以为是梦话,那为何害怕晚辈问罪贵人,给百姓分地呢?百姓为何说晚辈是江南英雄?因为他们在期盼晚辈给他们分地,可见山西的事终究传遍天下,有人动心了。
百姓的确贪婪,的确冷血,的确亲不得,惯不得,晚辈会满足他们的期盼,江南贵人又会把地收回去。
一来一去,这就是仇恨,这就是晚辈要的名份,您以为是轮回,可您为何不看看山西,为何那些大族不再渴求土地呢?北方已经酝酿出新的规则,晚辈只需要顺势制定律法即可。
江南大族送美女,送交情,晚辈收了,百姓眼里,睡美女睡大族是应该,他们已经看到我给了大族机会,若你们再不醒悟,晚辈拥有的就不只是名份了,是民心大义,是天道。”
杨谷丰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使劲掐掐眉心,还是没听懂,陆天明再次指指他的心口,
“岳父大人别为难自己了,您是高门,您是贵族,不用强迫自己理解百姓,晚辈穷过,所以晚辈知道穷人想什么。
底层有个很贱的逻辑,他们最想看到的不是自己富裕,而是贵人倒霉与他们一样落魄,这是人性本恶的普遍情绪。
晚辈说让贵族与平民一样,您一听就反对,且咬定无法做到,那是因为您屁股决定脑袋,鄙视平民。
而晚辈说的是让平民做贵族,拥有与贵族一样的权力,就算暂时无法达到,也要建立这样架构。
人无法向下,那就让更多人向上,稀释贵族,自然就没了贵族,您…懂了吗?”
杨谷丰一瞬间能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跳,第一个念头,好一个天道圣人,接着第二个念头,好一个春秋大梦。
老头深呼吸,淡淡说道,“老夫懂了,天明有自己的道,要么主宰天下,要么身死道消,天明不需要别人劝,别人也劝不了。”
陆天明点点头,“算是吧,晚辈暂时不会归治江南,您也不用害怕,您和魏国公还有时间,目前来说,晚辈只是满足百姓让贵人倒霉的情绪。
说难听点,晚辈也是在制造仇恨,分裂江南,您还是考虑眼前的实际吧,至于未来,等您多活几年,慢慢就明白了,现在空谈大道理是浪费大家时间,接受现实吧,若你们没准备好,晚辈要动手了,京城还在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