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血战,就是南唐联军的“安齐奥时刻”。
谢彦、边育贤战死,意味着三千多梁溪军、天雄军的指挥系统彻底失灵,中阶、低阶将领只能被动地防守,这种情况下,如果仅仅是李沆一部人马,还有反扑成功的可能。
但是,苏州阊门守将邵可迁杀到之后,“全军覆没”的悲哀氤氲,就迅速弥漫、扩散开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从将领到兵卒,整个南唐军队承受的生理、心理压力太大了——
一是,长途跋涉、快速行军,整体上处于“疲惫之师”的状态,尤其一路之上,长洲、阳山、浒口的惨状,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二是,兵力不足、过于深入,马崇义、谢彦两人“兵行险着”,打算将“闪电战”进行到底,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苏州的抵抗意志、反攻能力。
三是,单兵素质、参差不齐,天雄军再能打,也只有三千多人,抚州军再能打,也只有两千多人,剩下梁溪军、“工匠军团”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就是拉过来作为工兵部队使用的。
四是,将帅战死、群龙无首,这才是最要命的!这是古代军队,不是人民军队,还不存在“官兵一律平等”的概念,下级的一切行为,都依赖上级的统领,谢、边战死之后,也就立即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
还有一点,邵可迁可不是一般的“小卡拉米”,人家是一刀一刀,在战场上砍出来的军功,论个人能力,绝不亚于马崇义、谢彦。
唐军陷入混乱之后,邵可迁率部两千人,出阊门、急行军,不到八里路程,一个冲刺就到了。
“全歼来犯唐寇,不留活口!”
下完这道军令,邵可迁眼圈泛红,迎着西风、遥望常州,口中喃喃自语——
“吾儿,今夜为父歼杀唐寇,讨回点利息,英灵在天、可稍慰矣。”
丧子之痛,固然可怜,可怀着复仇之心去打仗,多少有些“不专业”。
随行副将罗晟一皱眉,说道:“邵将军,此时、此地与唐军纠缠,不是明智之举,还是派人清理障碍、突袭运河之上的船只,方为上策。”
罗晟,现任苏州吴县都指挥使,他原来的官职,是中直都指挥使,很明显是降级了。
同样是指挥使,在级别上差多了,就如同“县级公务员”与“省级公务员”的区别——上直(左直)、中直、右直三类指挥使,在吴越中央及强藩的武将体系中,可以理解“战区指挥员”,而吴县都指挥使,则是地方武装的指挥员
——之所以将上直改为“左直”,主要是为了避讳钱佐。
对于罗晟的建议,邵可迁的回答是:“闭嘴!”
两人之间,也有恩怨,还要追溯到显德三年(公元956年)“常州之战”,也就是邵可迁阵前丧子的事件——
当时,吴越为了配合后周攻打常州,派出了“舰四百艘、水师二万以会之”,一众将领,也是豪华阵容,包括宰相吴程、上直都指挥使邵可迁、中直都指挥使罗晟、中吴军都指挥路彦铢、衢州此时鲍修让等。
钱俶也是“御驾亲征”,总兵力达到了五万。
南唐这边,主战将领柴克宏,背后是南唐太子、润州大都督、燕王李弘冀的支持,但是,总兵力不到三万。
柴克宏没有选择硬拼,他将精兵隐藏在船上,用帐幕覆盖住,声称去迎接出使吴越的乔匡舜,同时也为吴越军队送上慰问品。
吴越一众将领,全都认为“该打”,一定是南唐的计策,可主帅吴程认为“兵交,使在其间,不可妄以为疑”,意思就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人家是来迎接使臣的,不要轻易怀疑。
吴程,也是大好人啊!
结果就是,南唐军队顺利登陆之后,立即发动进攻,打了吴越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事实上,在这个档口,立即组织反击,吴越还是有胜算的,然而,历史就是这么戏剧,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罗晟作为前军将领,不仅没有有效抵抗,反而撒丫子就跑。
跑就跑吧,关键是他逃跑的方向,是主帅吴程的营地!
“枪在手,跟我走,打吴程,多碉楼!”
好一招祸水东引!
柴克宏率军冲入吴程中军营地,大杀特杀,史书记载“斩首万余”,常州的围困就此解除,吴程也被追得跟孙子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吴程这个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长期排挤罗晟(还有鲍修让),罗晟抓住机会,就是故意报复!
《资治通鉴》记载这场战役的结果,就是“唐兵登岸,径薄吴越营,罗晟不力战,纵之使趣程帐,程仅以身免。”
吴程能够不死,靠的就是邵可迁舍命营救,这一过程中,邵可迁的儿子被杀死。
所以,罗晟对于邵可迁儿子的死,也是负有一定责任的,故而,在罗晟提出合理建议之后,邵可迁干脆简单地来了一句“玩蛋去吧!”
“今夜只管杀寇,寇灭,大事成也。”
人杀干净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罗晟无奈,明知道自己被针对,也没办法,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
一犹豫的功夫,邵可迁嘲弄地说道:“怎么,罗指挥,你又想临阵脱逃?”
“邵将军,在下岂敢……”
“那还愣着干什么!”
罗晟脸红耳赤,咬牙催马,率领手下冲了上去。
范梦龄一皱眉:“邵将军,不可意气用事啊。”
邵可迁冷漠地看了一眼,冷漠地说道:“范参军,本将军留下三百兵马,留作后手,老实待着!”
“诶,邵将军……”
“随本将杀寇!”
战马嘶鸣,邵可迁人已经冲了出去,身后“呼啦啦”一大片军队,紧跟了上去。
唐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原本营地覆盖了寒山寺为中心、方圆两公里以内,随着战事胶着,兵力越来越集中到运河一侧。
与此同时,运到岸上的粮食、辎重、帐篷等,几乎焚毁殆尽!
按军规,光这一条,就够死罪了。
在运河南岸,看守船队的梁溪军、工匠团们,心惊胆战,他们亲耳听到了自己这边士兵的哀嚎,闻到空气中散发的焦糊味道,但是,除了缩在船上、浑身哆嗦之外,没人敢冲进去。
谢彦一部,三千余人,经过一个时辰左右的拼杀,余者不足一半!
一千五百人啊……某种意义上,谢彦、边育贤也该庆幸,自己是战死的!
“杀,杀得好,哈哈!”
一片修罗场中,邵可迁放声狂笑,纵马挥刀,尽情地在死亡氛围中驰骋,他很享受南唐士兵被砍杀的一瞬,如此幸福。
“杀唐狗,报仇,报仇!”
吴越士兵在有利于自己的氛围下,也如同打了鸡血,个个以一敌十的劲头。
一个唐军百人队伍,被硬生生逼到了寒山寺高处——所谓寒山,只不过是一个高坡——背后,就是汹涌的运河,冲将上来的吴越军卒,如同虎入羊群。
士气,就是这么旺!
退无可退之际,唐军终于爆发了,他们也明白,这群吴越人,根本就不打算给自己投降的机会。
不少人折断长矛、梭镖,当做“哨棒”来用,只为在贴身肉搏的时候,腾出一点空间。
“拼了!”
“垂死挣扎罢了,哈哈!”
千钧一发之际,巨大的喧哗声传来,由远及近,如同海潮冲向堤岸,唐军猛然精神一震,听到了熟悉、亲切的骨哨声。
“嘟——嘟嘟——”
一短两长,进攻的信号!
猛然回头,发现一面让人热血沸腾的旗帜,在黑夜的火光散射下,若隐若现,秋海棠叶、红底黄字——
大唐国旗!
马崇义终于赶到了,他放弃了追击钱文宗的机会,玩了命地赶回来。
事实上,在接到寒山寺斥候的求援之后,马崇义一激灵,差点吓晕过去。
只顾得一隅之地的争夺,竟然忽略了整个战局的平衡,按照预先规划,抚州军、天雄军的任务,就是守住运河上游,静等大部队的到来。
“回援,快,什么都不要管了,回寒山寺!”
坐船已经不赶趟了,十几里路,骑兵、步卒玩命地跑,但在这一过程中,还是走了不少弯路。
所以,等到马崇义赶到寒山寺外,他看到的,就是一副地狱般的情景,修罗业火将眼前的一切,重新烧了一遍!
“废物!懦夫!一群鼠辈都抵挡不了!”
马崇义暴躁怒吼,一把拎过一个天雄军:“谢将军何在?边副尉何在?老子要……”
“马将军!”
天雄军热泪滚滚、泣不成声:“主帅、副帅,全都战死了啊!”
马崇义狂怒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松开手,身体向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战死……死了?不,不会……”
“吴越军先以小股偷袭,换上我军装扮之后,营地放火,接着……大队人马赶到,马将军,情势危急,我军已无路可退!”
马崇义抬起头的时候,眼角裂开、瞳孔通红,口齿之间挤出八个字:“退!无!可!退!无!需!再!退!”
猛然起身,不顾身边兵卒,自己冲到了前面,等众人反应过来,发现马崇义已经跳到了吴越追军跟前。
“我乃大唐将领马崇义,大唐儿郎,举刀持枪,全面反击!”
身后,抚州军开始“嗷嗷叫”,打了胜仗的军队,士气自然是不一样的。
“杀回去,杀回去!”
唐军士气,自此刻开始,由点到面,开始迅速地被点燃,原因无他,军队有了主心骨。
马崇义一剑削掉一个首级之后,转头大吼:“马澜,占据钟台,在高处列阵!这次,不用给老子省,全部射出去。”
马澜会意,抹了一下脸上血迹,高声喊道:“随我来!”
几百人背着“竹筒”的士兵,鱼贯而行,很快就爬到了寒山寺钟台之上,沿线高处,一字排开。
“娘的,让你们好好尝尝火箭的滋味,准备——射!”
“神火箭筒”的尾端,吱吱地冒着火焰,仰角攻击的吴越士兵,还没搞清楚唐军为何摆出如此怪异的阵型,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烟火。
“嗖嗖嗖——”
一个箭筒内平均40支箭矢,一百个神火箭筒,5-8秒内向吴越军队倾泻4000支箭矢。
钟台之下,人员聚集的不算紧密,零零散散,三五百人,根本就没有扛过一轮齐射!
吴越军的小校尉反应过来时,裤裆都湿了,不到10秒,几百号人就全躺在地上,死了,没了!
不仅他们,唐军这边的普通士兵,也全都看傻眼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解决眼前围攻危机,马澜吼道:“三人组队,向前推进!”
一人背着若干“神火箭筒”,一人负责点火及防守,同时扔“震天雷”,一人负责发射,可谓“三才阵”。
化整为零之后,唐军惊异地发现,反攻的难度大幅度降低,前一刻,双方对阵、刀枪互戳,突然,自己这边冒出来三个人,冲到最前面。
“嗖嗖嗖!”
“轰轰轰!”
从上空鸟瞰寒山寺,一片火海之中,出现了许多游动的“火鱼”,时不时地,来一次“海底火山喷发”的情景。
“大唐神威!大唐神威!”
唐军振奋精神、欢呼雀跃,之前的颓势一扫而空,抄起家伙,跟在“火箭军”的后面,开始了规模化、系统化的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