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绫一封捷报,扰得长安暗流涌动。
下朝后,李怀仁借故去了兵部,不知与杜进用谈了些什么,当晚便秘密前往了燕国公府。
自公孙弘遁入终南山疗伤,云绫南征平叛后,燕国公府便开始闭门谢客。
今夜书房,时隔许久,李怀仁终于再次见到了公孙安世。
“怀仁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公孙安世抿了口茶,淡淡问道。
李怀仁拱了拱手,轻声说道:“益州大捷,家主可曾听闻。”
公孙安世瞥了他一眼,缓缓放下茶盏,微微颔首。
见状,李怀仁又道:“今日早朝,陛下欲行封赏而群臣默然,唯杜进用进言以益州大都督为赏,陛下尚未决断。”
“此事我已听闻。”公孙安世淡淡道:“你还去过兵部,杜进用如何说?”
李怀仁深知公孙家在朝中的势力,是以并不意外,当即说起与杜进用的谈话。
旁人只道天佑帝该是不会教公孙家执掌益州,这有违帝王平衡之道。
但杜进用却不以为然,只道当今河北乱局已呈难以收拾之势,益州需得尽快平定,以免分散朝廷的精力。
云绫首战歼灭西羌十万大军,足见用兵之能。
而其身份复杂,在朝中有公孙家为依靠,在地方又与明玉楼、天机门、澄心书斋、御剑山庄等势力交好。
可以说,在关中、益州、荆州、扬州她都有足以震慑宵小的人脉。
而益州、荆州、扬州是朝廷重要的财赋来源,只要这三州在手,朝廷就有反攻河北的可能。
是以,一旦河北战局彻底糜烂,云绫会成为朝廷稳定南方的重要棋子。
眼下云绫新立大功,正是需要笼络之时,一个益州大都督之位分量是足够的。
不说什么振奋河北军心之言,单单一个稳定的益州就能在不可言之时为朝廷提供一个可靠的退路。
至于所谓的帝王平衡之道,群臣却是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因素。
云绫身份再是复杂、战功再是卓着,也终究还是一女子。
即便她权柄再重,天佑帝若想收回,只需一纸赐婚即可。
云绫接旨就要嫁入皇家成为自己人,抗旨则不得不交还权柄远走江湖。
是以,杜进用这才建言以益州大都督之位封赏云绫。
“其所言不无道理。”公孙安世捋了捋胡须,颔首道:“那他又图什么呢?”
李怀仁喝了口茶水润嗓,这才回道:“杜进用以为河北之叛将旷日持久,想提前为家族准备一条后路。”
闻言,公孙安世心中一突,看向李怀仁道:“他不看好贺若钦?”
李怀仁颔首,迟疑片刻又道:“其实我也不看好贺若钦,其人虽是宿将,然用兵过于墨守成规,面对灵活机动的北凉轻骑前景堪忧啊。”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时陷入了安静,二人谁都没再说话。
公孙安世细细思量李怀仁之言,寻思着是否也该给自家提早准备条后路了。
贺若钦若败,叛军将肆虐中原,下一步必是谋夺雒阳,进而攻入关中直指长安。
念及此,他赶忙看向李怀仁,轻声道:“你以为陛下可能同意?”
闻言,李怀仁沉吟片刻,颔首道:“今日陛下没有当庭否决,想来也是意动的。”
“如此,让同僚们适时加把火,将此事定下,也好教云绫丫头名正言顺!”
见公孙安世语气坚定,李怀仁知道这是下定决心了,当即拱手应下。
末了,公孙安世又道:“注意火候,不可招致陛下生疑。”
“明白!”
与此同时,相国府后门,卢之浩兄弟也送走了悄悄到访的太子傅明仁。
兄弟二人回到书房,刚刚坐定,卢之远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大兄,太子殿下这是何意,竟要我们助公孙云绫执掌益州?”
卢之浩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随即瞥了弟弟一眼,淡淡道:“咱们的太子殿下自认为一场幽州之行便与公孙云绫有了些交情,想推波助澜,卖个人情罢了。”
“此事若成,加上西北褚怀亮、汉中王尔山,公孙家可就手握三州之地了,陛下岂能允许?”卢之远一脸不解地问道。
“何止啊。”卢之浩没好气的说道:“青州还有个崔之钰,算上澄心书斋所在的荆州、明玉楼所在的扬州,六州之地都说少了。”
闻言,卢之远惊呼出声,一时竟不知该说点什么。
看了看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卢之浩暗暗叹息一声,又道:“此事必然能成,陛下需要一个稳定的益州,更甚至一个稳定的南方,公孙云绫就是个不错的纽带。”
对于钱财之事很上心的卢之远当即便明白了兄长的意思,南方,财赋之地,无论如何不可乱。
思及此,他赶忙开口问道:“大兄要帮忙?”
“不单要帮,还得大张旗鼓的帮。”
“为何啊?”
为何?自然是给公孙家上眼药了。
连一向不对付的卢家都开始为公孙家说话了,天佑帝心里能没一根刺?
只是卢之浩懒得跟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解释,解释了他也未必听得懂。
若非老娘临终前的嘱托,他着实是不想管这个弟弟,除了贪财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翌日,早朝如期进行,天佑帝最先提及的便是对云绫的封赏。
他原本以为还要有一番争论,未曾想话音未落立时便有大臣出班提请加封云绫为益州大都督,以慰功勋。
这名大臣刚刚退下,不待天佑帝发问,便有一票大臣出言附和。
天佑帝不由微微蹙眉,细细看去,竟都是卢之浩一系的官员。
见状,他不动声色地瞥向李怀仁和杜进用,却见二人也是不明所以。
最终,他注意到了从不发言的太子,后者面有得色,显然这一切有他的手笔了。
天佑帝何等心思,心念一转便已明了,不由暗暗摇头,太子还是太嫩了。
卢之浩这么大张旗鼓的给对头讨封,太子莫不是以为真就是他指使的?给人当了筏子尚不自知。
天佑帝心下颇为失望,眼下却不是教导的时候,是以他只静静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其实经过一夜深思,天佑帝已经有了决定。
原本他是打算等朝臣沉默之时亲自提出封赏,如此也可令公孙家感念皇恩,更好地笼络云绫。
然而眼下却被卢之浩一系抢了先,而公孙家一系看着虽然有些意外却并无任何动作,显然是昨天夜里双方在这件事上达成了某种一致。
这不是个好现象。
这意味着天佑帝对于朝局的掌控正在下降,大臣们已经开始光明正大地玩弄小心思了。
是以,他立马对心中的决定做出了调整,除了加封云绫为益州大都督外,还加封晋王傅明泽为检校益州参军,即刻赶赴军前听用。
此议一出,群臣噤声,显然都没想明白天佑帝此举的用意。
天佑帝也不想解释,乾纲独断,催促着一脸懵逼的傅明泽立刻动身南下后便宣布了退朝。
下朝后,齐王傅明献将亲弟拉回王府,旋即屏退左右,开始细细交待起来。
傅明泽却没听进去多少,整个人都因不安而显得极为焦躁,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见状,傅明献不由起身一掌打在弟弟肩头,沉声道:“为兄说的话都听见了吗?”
傅明泽这才回过神来,拉着自家兄长的衣袖哀声道:“大兄,父皇为何派我前去益州啊?那里兵凶战危的,若然有个好歹,弟弟该如何是好?”
闻言,傅明献不禁扶额,方才那一通话算是白说了。
见弟弟情绪激动难平,他只得放低音调,温言安抚道:“你为皇子,去了益州只需安分,公孙云绫也不会教你出事,且放心便是。”
傅明献得了兄长的安抚,这才平静一些,却仍不愿放开兄长的衣袖。
见此,傅明献拉着弟弟坐下,又道:“今日早朝,群臣似乎有些脱离父皇的掌控,为兄想来这也是父皇派你前去益州的缘由。你想想,大都督府参军是做什么的?”
“负责一州军需供给、兵员征召、日常训练和兵力调动等诸事。”傅明泽讷讷地回道。
见弟弟能够清晰回答问题,傅明献也暗暗松了口气,旋即细细为他解释起来。
眼下益州正经叛乱,战事必然少不了,参军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自杜进用起,天佑帝或许也有推公孙云绫为益州大都督之心,但乾纲独断和臣子提请却是两码事。
朝臣们显然背地里达成了某种一致,这在天佑帝看来是不可接受的。
但有功之臣不可不赏,而益州的稳定眼下看来还离不开公孙云绫,所以这个益州大都督还得给,却不可没有掣肘之人。
不过,这掣肘之人又不能太过强势,毕竟朝廷需要尽快平定益州叛乱。
是以,在对群臣不放心的前提下,在京皇子中生性有些软弱的晋王傅明泽便是最好的人选了。
听完兄长的分析,傅明泽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为好。
傅明献看了他一眼,暗暗叹息一声,随即开口道:“是以,去了益州不可仗着身份肆意妄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你不通军事,万莫指手画脚,只安心做个闲散王爷即可。”
“如此岂非有违父皇之意?”傅明泽不解地问道。
“父皇只是要展示一种态度,让朝臣们知道大周真正能做主的是谁。”傅明献淡淡地答道。
闻言,傅明泽似有所悟,但那掩藏在阴影下的瞳仁中却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显然,他此刻心中也有自己的谋算,未必就能安心做个吉祥物。
这一切傅明献并未注意到,他仍在不断给即将远行的弟弟交待着去了益州该如何行事。
与此同时,天佑帝的旨意也迅速发出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