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绫带着阿鲁木怀真的首级回到了潼水大营,随她一同回来的还有李红药和那些百姓。
他们将跟随大军一道返回绵州,而他们留在九皇山营地的家人也将被接到绵州与他们相聚。
潼水一战,西羌军虽败,但数万大军分路突围必然难以尽数歼灭,总有逃脱出去的。
西羌溃军无粮,势必会想着劫掠百姓。
没有大军庇护,这些从江油赶来想要协助官军的百姓未必能够安全回去。
是以,云绫稍一劝说,李红药便做主应下了。
待回到潼水大营,云绫先吩咐了燕十七带兵去九皇山营地接应那里的百姓,随后才开始听取战果。
此战,官军斩首两万余,俘虏四万余,西羌七八万大军逃脱者寥寥。
自羌王阿鲁木怀真以下,有名有姓的大将被斩十一人,被俘六人。
闻得战报,中军帐内一片欢腾。
辛苦一夜,他们只记得一直在追杀,究竟杀了多少西羌兵却并不清楚。
如今战报出来,不说年轻的燕十六、钱聚、诸葛琮、王崇义、庞万春等人,就是老成的赵泰和孙怀义也激动不已。
经此一战,阿鲁木部必将在西羌除名,没了这个强盛的部落压着,相信西羌地界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动荡之中。
这对于正经历河北、益州两地叛乱的大周而言,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云绫也很满意,绝美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待众将情绪稳定些后,她才起身开口道:“此战大胜,全赖诸君用心、将士用命,本将自当为全军向朝廷请功!”
“全赖大将军筹谋,我等不敢居功!”众将齐齐抱拳回应,声如洪钟。
云绫抬了抬手示意噤声,随即收敛起笑意,正色道:“西羌虽败,然益州各地尚有叛军作乱,诸君不可掉以轻心!待平定益州,本将再为诸君庆功!”
“谨遵大将军令!”
而后,云绫命诸将各领本部兵马就地休整,次日还军绵州。
待诸将退去,她则独自留在中军帐内开始奋笔疾书。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封措辞严谨的战报写成,连夜送往了长安。
潼水之战爆发的同时,绵州城也并不太平。
尚从义回到成都后,得知西羌大军被围,当即找上傅昭玟讨要兵马北上救援。
待其率军抵达绵州,却不想城中已聚集了三万从各地赶来的城卫军。
他不得不连日猛攻,损兵折将不说,军中士气也是一落千丈。
就在他犹豫该如何是好时,侥幸逃得一命的尚明义出现了,也带来了潼水大败的消息。
得知此事的尚从义没有任何犹豫,连夜拔营撤回了成都。
随后,云绫忙于在绵州整编汇聚而来的十余万兵马,傅昭玟、尚从义亦在调整部署,益州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天佑二十七年,九月三十。
在这九月的最后一天,一骑快马直入皇宫,带来了益州的战报。
正值早朝,王一安将战报呈上,天佑帝看罢大喜过望,口中称赞连连。
自叛乱爆发以来,天佑帝的脸色一日赛过一日的难看,脾气也愈发教人难以琢磨,动不动就会龙颜大怒。
如此反常的欢喜,自也引来了群臣的注视。
天佑帝压下愉悦的心情,冲群臣扬了扬手中的战报,朗声道:“益州捷报!检校玉麟卫大将军公孙云绫率军于潼水南岸围歼西羌十万大军!羌王阿鲁木怀真授首,阵斩西羌大将十一员,斩首三万,俘虏五万!”
话音未落,大殿之内已是抽气声不断,群臣各自与相熟之人窃窃私语,无不为此战报所惊叹。
天佑帝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内心也是极不平静的。
当初他之所以力排众议,点云绫为将,除了看重公孙家世代将门外,其中更看重的还是那则预言。
“天倾东北,地陷西南。云绫舞剑,镇国安邦。”
前一句已经应验,他想验证验证后一句是否依旧会应验。
他原本想着云绫以三万之军加上益州心向朝廷的兵马,能稳住益州局势不至于崩坏即可。
正因如此,他才压着梁州之军不动,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若是云绫兵败,梁州之军便是一道保险。
只要将叛军挡在益州出不来,待河北平定,朝廷自可抽调精锐入蜀平叛。
未曾想,云绫会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偷渡阴平,袭取绵州,断敌归路,最后于潼水围而歼之,更是斩下了羌王的首级。
西羌的局势天佑帝是清楚的,没有了阿鲁木部这座大山在,西羌只会是一盘散沙,短时间内再难威胁到大周西南边疆。
没了西羌的援兵,傅昭玟掀起的叛乱终将难成气候。
以云绫展现出的用兵之能,平定益州只是早晚之事。
如此,朝廷也可全力应对河北的叛乱了。
想到河北,天佑帝的心情瞬间又落入了谷底。
原因无他,正是为了河北的战局。
就在云绫偷渡阴平、袭取绵州之际,河北叛军已攻占绛州,韩王傅明徽不得不退守河东最后的据点,蒲州。
虽然在云绫的提醒和贺若钦的谋划下,河东仓抢运出了一些钱粮,但绛州失守得太快,还是留下了巨量的钱粮为叛军所得。
唯一的好消息或许就是叛军为了搬运钱粮,暂缓了对蒲州的攻势,让傅明徽得以有更多时间整顿城防吧。
与此同时,叛军渡河进攻濮州,贺若钦领军与之大战数场,互有胜负。
虽有山东四州城卫军助阵,但城卫军的素质较边军精锐还是相差甚远。
驻军怀州的燕王傅明洮要防备来自并州的威胁,只能坐看叛军渡河,难以支援。
是以,相比于源源不断渡河而来的叛军,贺若钦手里的可用之兵是损失一点就少一点,形势极为不利。
一旦濮州失守,叛军便可毫无顾忌地渡河攻略山东诸州,形势将日渐败坏。
为此,天佑帝是夜不能寐,每日都要在早朝上与群臣商议对策。
奈何朝廷能派的精锐都派了,群臣也是束手无策,更有甚者提出了暂时放弃河北与叛军议和的主张。
自诩为盛世明君的天佑帝怎可能向叛军低头,自然不会采纳此议。
他不仅不采纳,还将提出此议之人当庭杖毙。
此举威慑了朝中的一些软骨头,但也让群臣不敢再随意发言,唯恐触怒帝王招致杀身之祸。
想罢这些糟心事,天佑帝收拾了心绪,看向群臣道:“益州之胜大振军心,亦可震慑宵小,实为大功!众爱卿以为朕当如何封赏有功将士?”
闻言,群臣噤声,竟无人应答。
实在是天佑帝已经定了调,如今叛乱未平就论封赏,待叛乱平息岂非还要封赏一轮。
那公孙云绫才多大,入朝才多久,如今已是检校玉麟卫大将军、南郑县伯,如此封赏下去日后怕不是又一个国公。
一门两国公?不妥!十分里有十二分的不妥!
但想想不久前被当庭杖毙之人,群臣此时也不敢唱反调,只得沉默不语。
天佑帝视线一一扫过,将群臣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禁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在河北接连战败失地的情况下,好不容易有了一场大胜,若不及时封赏,如何能安将士之心。
此时还不抓住机会鼓舞军心,难不成要等叛军打到长安再去?
都这个时候了,群臣首先想到的还是权势之争,天佑帝第一次怀疑自己用人的眼光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反对封赏的,至少与公孙家交好之人就很赞成。
只是他们本身与公孙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免授人以柄,不好出头罢了。
天佑帝也清楚这点,为了给自己个台阶下,他便将视线投向了公孙家一系。
随着公孙安世卸任,公孙家一系隐隐以吏部侍郎李怀仁为首,天佑帝率先看的也是他。
不过李怀仁低眉顺眼看着脚尖,就是不抬头与天佑帝对视。
无奈,天佑帝只能又看向了兵部尚书杜进用。
从影卫查到的情况来看,相比于李怀仁出自公孙弘门下,杜进用则与云绫更亲近些。
果然,在感受到天佑帝的心思后,杜进用沉吟片刻终于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论功行赏乃是常理,无可厚非。然,益州战事尚未平息,封赏也当有所节制才好。”
闻言,天佑帝微微颔首,问道:“爱卿有何建议?”
“臣以为西羌贼寇覆灭,叛军必然军心动荡,正是一举平灭的大好时机!然公孙云绫麾下只得三万玉麟卫,虽召集了益州城卫军,终归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唯陛下明察!”
天佑帝蹙了蹙眉,明白了杜进用之意,只是他心中却有顾虑。
益州乃是大州,有山川地利之固,亦有天府之国的美誉,是可成就基业的地方。
是以,朝廷对于益州大都督的任用一向极为谨慎,甚至一度考虑过撤销大都督府,分化益州权力。
公孙家在朝中、军中和地方的势力都不小,若再让云绫执掌益州,天佑帝担心尾大不掉。
杜进用见天佑帝沉默不语,他也不再进言,默默退回朝班。
皇帝让他进言为云绫讨封他已经做了,至于皇帝允不允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李怀仁则神情古怪地看了杜进用一眼。
他倒没别的意思,只是奇怪杜进用这么个高门世家出身的人怎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以公孙家的势力,任何一个脑子清醒的帝王都不可能同意这个建议,他不信杜进用会不明白。
最终,天佑帝什么也没说,直接宣布退朝。
李怀仁就更奇怪了。
皇帝没有直接否决,也就意味着这事儿还有得商量。
相对于李怀仁只是奇怪,身为相国的卢之浩脸色就要难看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