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性在此刻一览无遗。
时萝警告完后,关窗、熄灯、躺平,动作一气呵成,也没再管外头,直接闭眼试图入睡。
尽管她身边有抱枕,可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失眠了,她将原因归结于阿蒙洛和里弗所太不懂事了,没一个主动来投怀送抱的。
一左一右,当她的人形抱枕,岂不是刚好?
时萝怀揣着一如既往的荒唐想法,在梦里幻想爽了,就在她要开启人生新体验之时,她身边的所有事物都开始消散,怎么也抓不住。
阿蒙洛和里弗所的身形也随之一点点消失,化为灰烬。天使和恶魔的形象,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秒钟。
好事被打断,她自是不爽的。
时萝轻蹙了下眉,她很清楚,这里不是现实,她还在做梦。但所有的感觉都太真实了,让她不由怀疑是不是有谁在捣鬼。
她无法控制自己从梦中醒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拥有的一切,从她的周遭离去。
这种被强制性剥夺所有物的感觉很糟糕,她不喜欢。
“时萝、时萝……”
她听见一个声音在召唤她,没好气地回道:“叫魂啊?”
如果对方的音色好听,她或许还会有几分容忍度。
然而,这个声音并不在她的取向上,加上她又被中断了美梦,就更不可能有好态度了。
“没眼力见也就算了,眼睛也没有啊?”
时萝大咧咧地坐在了地上,“赶紧出来,少装神弄鬼。”
她身边的情景慢慢被还原。
一望无际的天、层层叠叠的云、神圣而威严的白金色殿堂、墙面上雕刻着朝圣者的经文……
相当熟悉的陈设。
时萝环顾四周,这里跟天堂很像,却又比天堂多了几分华丽,透露出一种包罗万象的感觉。
原本隐身着的“人”,也在此刻现出原形。
在团团光晕之中,显现出一个人形,他的面孔慈祥、平和,面容分明带笑,却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您是……上帝?”
时萝当实习天使的时候,摸鱼归摸鱼,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学习,有些知识还是进了脑子的。她记得上帝的长相,因为她在书上看到过画像。
传说中,只有历任天使长,才有资格见到上帝的真容。因而上帝的肖像画,是由天使长绘画的。
上帝永生,不会衰老,亦不会死亡,相应的,他的容貌也不会发生改变。所以,现存的上帝肖像是由第一任天使长所绘。
她那时候还好奇过,第一位天使长的画技是不是不太好,否则上帝怎么会被画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而且,后续也没有天使长对画像进行修改,她还猜测上帝会不会因此生气。
要是她被画成那样,她变成鬼都要爬回来找人算账。
但而今看来,首位天使长是画技了得的写实派,画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时萝是真的有点失望——拜托,那可是上帝。万事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把人变美、变丑,只是动动指头的事,根本不用多费劲。
她先前有多好奇造物主的模样,现如今就有多失落。
时萝本以为能看见超乎认知的美貌,结果却是还不如她回家照镜子。
看来阿蒙洛和里弗所真是颇得上帝的垂青,造物主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却肯分给他们。
或许是她腹诽太久了,上帝道:“美丑与否,不在于皮囊,而在于灵魂。”
这种话,时萝听过太多遍了,都免疫了,“您说得对,但我比较庸俗,只喜欢好看的皮囊。优先吸引我的,永远是外表,而非内在。”
她是个特殊的存在,任务者的身份,决定了她不可能爱上所谓的灵魂,不然只会给自己徒增痛苦。
上帝笑得神秘莫测,“你怎知,你爱上的那些人,不是同一个灵魂?”
“……”
时萝被这句话硬控三秒,她被吓得不轻,愣是没能给出一点反应。
什么情况?上帝不应该只是小世界里的上帝吗?哪能清楚她的前世、前前世?
她都已经换系统了,之前对她穷追不舍的某人也该放弃了,不可能还有本事一路跟着她。
“您这是何意?”她佯装淡定地回问。
上帝笑而不语。
时间被无限拉长,时萝也开始起了疑心。
等她的耐心快耗尽时,上帝才说:“天使长阿蒙洛,与地狱主里弗所,本是一体。”
“……”
时萝莫名松了口气。这个答案在她的可接受范围以内。
她就说,怎么可能攻略来、攻略去,还是那位。
上帝这老头也真是的,坏得很,分明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偏偏不说明白,让她猜来猜去,甚至让她猜疑起了自身。
色鬼作为跨小世界的系统,层级应当是比她眼前的上帝高的,它的存在理应不会被他人察觉到,更不用提她过往的事了。
说实在的,她自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还有谁记得能比她清楚?
况且,仔细一想,就能发现上帝的话明明很有问题,她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攻略对象过了?她早就戒断了。
关于阿蒙洛和里弗所的事,时萝此前已然有所猜测,只是没有依据而已。
性格上有相似之处,其实很正常。世界上那么多人,总有类似的地方。
真正让她产生怀疑的,是阿蒙洛和里弗所的过去。
她从之前分别与他们进行的对话中得知,对于天堂和地狱来说,阿蒙洛和里弗所都是来路不明的。
一个据说在福利院长大,可还是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另外一个则更是横空出世的小霸王。
赶巧的是,阿蒙洛和里弗所,是同一个时期的,力量上又能打个平手。
“可这跟我没有关系。”
时萝直言道。
他们是不是一体又如何?又不是小蝌蚪找妈妈,非要一探究竟。
上帝的笑容深了些,“怎会与你无关?你可知,你的体内为什么可以同时承载天使和恶魔的力量?”
她思考了下,“因为我有不可告人的身份,我是天生圣体?”
敢在上帝面前说这种话的,也就只有她了。
上帝翻开一本空白的书,他每翻一页,纸上的图画便显现出一页。
“在我的预言之中,人间将有一场大乱,唯有天使阿蒙洛与恶魔里弗所融合,才能为人间免此祸乱。”
时萝眨了眨眼,“既然是您的预言,您修改一下不就得了吗?”
非要搞什么预言,自己却又不负责。
上帝答:“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这是我对人间的考验。你是被我选中的人,只有你可以促成阿蒙洛与里弗所的融合,助人间度过此劫难。”
时萝接着摆烂,“你换个人吧,这种缺德事我干不来。”
合二为一,对个体很不公平。再说了,融合是奔着解决人间灾难而去的,此后都将维持着一体的形态。又不能等灾祸结束后,再次解体。
她忽地一顿,想到了什么。
难不成色鬼攻略标准里的0\/1,指的是融合后的天使与恶魔?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恐怕,还真的不能置身事外。
似乎是看穿了时萝的想法,上帝说:“你明白了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跟上帝谈起了条件,“您总得告诉我,阿蒙洛与里弗所分开的原因是什么,否则我也不好对症下药。”
“一善、一恶,谁胜、谁负。”
上帝并未直接说明原因,但她却懂了。
这又是一场实验,对人性善恶的研究。
难怪阿蒙洛不是极致的善,他会有深藏于心的私欲;也难怪里弗所不是极致的恶,他亦有不肯表明的善心。
这不是她到来的结果,而是本该如此。
时萝微微眯了眯眼,问:“您费尽心思,最后得出结论了吗?”
上帝说:“我的观察尚未结束,拭目以待。若你想了解阿蒙洛和里弗所的过往,我倒能助你一臂之力……”
她的眼前光影交错,下一秒,她便来到了一片混沌的地方。
在黑与白的交错地带上,立着一颗椭圆形的蛋。
时萝:“……?”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那颗疑似是阿蒙洛和里弗所的蛋,重心不稳,东倒西歪的,跟喝醉了似的,左摇右摆。
要是她没猜错的话,不停往黑边倾斜的那一部分属于里弗所。
而保持着平衡、微微透露出向白边倾倒的,则是阿蒙洛。
确实有种割裂感。
时萝不想参与光明与黑暗的抉择,她远远地站着,观看着这一场争斗。
双方是势均力敌的,虽在左右之间摇摆不定,却守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可是它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拉扯不断。
直到“咔嚓”一声,蛋被一分为二。
半个蛋壳陷入黑暗,被染上黑色。
另外半个则落入光明,维持着初始的纯白。
时萝本以为蛋壳里会出现阿蒙洛和里弗所的幼年形态,但却没有。
被分离出的蛋壳,自动长出了另一半,形成了两个完整的蛋。
再之后,天使蛋和恶魔蛋,去到了不同的地方。
更确切些来说,它们是在上帝的某种指引下被分配到了不一样的场所。
天使蛋在福利院被孵化,阿蒙洛诞生了。他自幼学习着与人为善,后来又被选到天堂,习得各式各样的规则。
他逐渐形成了天使的定式思维。即便做错事的不是他,他也要承担相同的责任,因为天使是一体的,无法割裂个体与群体。
如果是人类犯了错,那么他必须毫无原则地原谅对方的过错,给予对方赎罪的机会,哪怕罪行是不可饶恕的。没有原因,他是天使,他就必须这么做。
天使的心中有对方、他人,有对万事万物关怀、爱护,唯独没有自己和私心。
恶魔蛋的成长环境要恶劣些。它先是在最肮脏、鱼龙混杂的环境里降落,被火烧、淹没、摔地上,又因为自带的黑暗气息,被交易、偷盗。
辗转多个地方后,里弗所降世在地狱。他诞生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自己找个舒适的环境。地狱是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对天赋高、能力强的恶魔而言。
看惯了欺骗、罪恶行径的他,对于恶魔法术可谓信手拈来,他很快在地狱站稳脚跟,打下了自己的地盘。
里弗所没有过多的欲望,他没有占领整个地狱,将其收入自己的势力内。他压根用不到那么大的领域。
可比起天堂,地狱有更多摆在明面上的竞争。即便他不想斗,也不得不斗。对方打过来,他不回击,只有死路一条。
再到后来,他被奉为地狱之主,将第七重地狱作为自己的领地,与阿蒙洛齐名。他不屑于去跟天堂争谁高谁低,更令他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
恶魔的欲望,究竟从何而来?
在漫长枯燥的生命中,里弗所找到了回答——大多数欲望都来自于比较。
恶魔本能够老老实实待在地狱,吸收着天然的养分,却因为偶然得知了人间和天堂的光景,生出了贪念,以为对方拥有的比自己更好,进而想要争抢。
然而,天使不会有这种欲望。因为他们生来就在离上帝最近的地方,仰仗着造物主的偏好,尽享光辉。
所以,欲望源自上帝之手。倘若上帝没有造出光明,恶魔便能享受着黑暗。这是里弗所的观念。
倘若他有一天攻占天堂,也不是为了耀武扬威而去的,他只想质问上帝一番,再把上帝从造物主的位置上踹下去。
阿蒙洛和里弗所的成长轨迹被展现出来,连带着内心的想法。所有人在上帝面前,都是没有秘密的透明人。
时萝只觉得上帝不是神,是神经病,能为了自己的实验,把万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她倒是能理解,毕竟她也是神经病,假如她掌权了,世界只会乱成一锅粥,她还会趁热喝一口。
上帝问:“你准备好接受你的使命了吗?”
时萝答:“我还是那个回答,不关我事。融不融合,是阿蒙洛和里弗所自己的事。”
上帝保持微笑,“一切自有定数。”
时萝的评价是——故作玄虚的怪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