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朱翊钧没有把这事当作一回事来看,可冯保却是真的急了。
这个差事,可是他一直在做的。
现在好像弄巧成拙了,这可就是他的失职……
最为重要的是,从一开始,这是他自作主张做出的决断。
冯保“扑通”一声再次跪地,额头上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惶恐:“陛下,这差事是奴婢办得不好……都怪奴婢,想着周福,把这秘密长久地保存下去,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如今可不能让太后发现真相啊,奴婢现在就派人,在今晚之前把李文贵的尸体掉包,只要换成其他人的,武清侯府开棺查验,发现不是李文贵,自然就会以为他还活着,这事儿就能继续瞒下去了。”
朱翊钧苦笑一声,而后站起身来,走到了冯保的身边,亲自将其搀扶起身。
“大伴啊,朕刚刚所说,阴谋诡计永远成不了大事,你可真的没有听进去啊……”
“朕可不是怪你,你管着司礼监够辛苦的了,这些小事不用管了,开棺验尸,知晓真相,朕可不会惧怕,母后深明大义,不会怪朕的……”
“朕虽知晓你对周福下手,没有阻止,是因为周福欺骗了太后,按律他是该死的,可从来没有想过,跟他一样瞒天过海……”
“朕行的是大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事情该怎么样,便是怎么样……”
“大伴虽然是宫里面的人,可也是朕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说是大臣也不为过,做大臣的,怎能一心扑在歪门邪道上呢,手段,权谋,可不仅仅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啊……做的多了,反而影响到了大伴的声誉,朕是不忍的……”
朱翊钧的声音平缓,安静,仿佛充满了力量。
而冯保听着朱翊钧的话,心里面暖暖的……可他还是有些担忧脸上依旧带着不安,嗫嚅道:“陛下,可这李文贵的事儿……要是太后那边真查出什么,恐怕……”
朱翊钧目光如炬地看向冯保:“朕身为帝王,行事当以天下苍生为重,以社稷安稳为要,区区李文贵之事,朕自有应对之法,大伴,不用忧心了……话说回来,还真的有一件事情,想让大伴用心处理啊……”
说着,朱翊钧又回到了御座上坐下:“顺义皇庄的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冯保赶忙道:“陛下,顺义皇庄的监管太监叫冯笛……”
“叫冯笛啊,是你孙子辈的吧。”
“陛下,奴婢无根之人,哪来的孙子呢。”说着,冯保低下头去……祖宗孙子的事情在宫廷里面不是秘密,可作为皇帝对待这种情况,就没有欢喜的,嘲讽也都是从这个方面下手……
“大伴啊,李成梁安排了亲兵入关进入到了朕的禁军之中,他们的这个家属啊,也入了关,李成梁上奏有一万多人,兵部要安排,朕便想着把顺义皇庄的田地,农园给这些士兵们亲眷们分一分,让陈矩跟兵部一起做这事,你呢,也给这个,冯……冯笛写封信,别耍花招,要好好的办好在顺义皇庄的最后一桩差事,有你这个祖宗,回来之后,也能得到好的安排……”
冯保赶忙应是,随后又想着开口辩解一番自己跟冯笛的关系。
可朱翊钧却摆手拒绝:“大伴啊,朕没有其他的意思,朕是相信你的,可是朕不相信下面的人,这才让你写信给他。”
冯保听着赶忙点头。
而在武英殿中,朱翊钧也没有待多久,他带着冯保一同返回乾清宫。
在路上的时候,又问询了一番两宫皇太后出宫的准备。
这些时日,冯保也一直在与礼部张四维等一干官员准备。
冯保对情况进行了详细的汇报。
等到了乾清宫后,冯安在宫中当值伺候,朱翊钧又让冯保返回司礼监忙碌去了。
乾清宫内暖香袅袅。
朱翊钧身着一袭明黄绣龙朝服,端坐在龙椅之上。
他面庞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双眸狭长而深邃,幽黑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挺直的鼻梁下,薄唇轻抿,嘴角微微下垂,冷峻之感扑面而来。
此时的他,眼神中满是自信与坚毅,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玉佩,修长的手指在温润的玉面上摩挲,陷入了沉思。
朱翊钧一直是一个明白人……一甩衣袖,皇恩浩荡,所有的臣子都要尽忠,这是话本中的皇帝。
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所有的臣子,包括宫里面的太监,都是个体,都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
所以,手段在这个时候,便显得重要很多了。
实际上,大明朝至今为止,第一个职业皇帝,就是他皇爷爷朱厚璁,几十年不上朝,照样玩得转,这个玩的转,可不是说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而是代表着,一直掌握着权力……作为皇帝,掌握真正的权力,是很难的,特别是一个大一统,稳固统治多年的国家……
当皇帝难不难。
难,也不难。
你要是有所作为,改变弊政,将祖宗的基业发扬光大,难如登天,你要是想吃喝玩乐,潇洒一生,太平君主便很容易能做到,但需要摆起来,稳坐钓鱼台,任由朝堂上得官员你来我往,争斗不止……
上帝视角中的所有人,都认为做一个皇帝,很容易,外面有了叛乱,派人出去平叛即可,吏治腐化,反腐即可,只有身边有忠诚的人,做忠诚的事情,皇帝就可以轻轻松松。
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
就比如父子关系一样,儿子对你忠诚吧,后世一个严厉的父亲,一个让他的儿子惧怕到了骨子里面的父亲,在出门之前安排儿子好好写作业,回到家后,一摸手机,烫手……甚至有的怕被发现,玩一会就把手机放在冰箱里面降降温……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实际表现。
秦二世胡亥的操作为什么那么抽象,是因为叛军都要打进关内了,才知道有十万大军的叛乱……他从头到尾对于叛军都没有真正得了解过,是因为他真是傻子吗?当然不是,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他知道真正得情况。
即便朝中没有那么多的奸臣,可消息一层层的上报,听到的和原来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大,县城都要被攻破,旗帜都要换了,叛军数万,声势浩大,可这个消息从府城,到省城,最后到了北京城,可能就是一场流民的暴动……
到了崇祯年间,思宗皇帝的旨意出了北京城,根本没人听,这种情况即便是朱元璋重生,也只能推倒重来了……
不过,此时的朱翊钧做皇帝,是越发的顺手了。
用人,治人……已是炉火纯青。
即便一个小小的皇庄看守太监,在得到旨意,面对陈矩,兵部来人之时,他会老老实实的配合吗。
在朱翊钧的视角中,他不会老老实实的配合,他也敢扯皮推脱,让分皇庄的土地,房产进行的不太顺利。
所有的原因都是因为冯保在宫里面站着。
在他这个个体的视角中,冯保是他的靠山,是他的老祖宗,是皇帝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
一个个小小的陈矩,一个兵部,在他家老祖宗面前算得了什么?
朱翊钧让冯保给这个冯笛写信,便是从一开始,让他明白清楚,靠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