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时至六月底
嗤——
一只飞舞的蛾子扑上了烛火,火苗摇曳,将它点燃。
疼痛撩上身体,蛾子终于察觉到危险,拼尽最后的力气煽动翅膀。
可惜为时已晚,它带着一身的火坠落在地,在一只草蒲团前半米处化作一团焦黑。
草蒲团上正坐着个人,一身的血气未洗去,两眼放空抱着把苗刀,刀鞘上刻着的芍药与诗句正面对着前方的三清祖师像。
那团飞蛾死去的场景正在他寂寥漆黑的眸中,掀不起任何波澜。
咚——咚——咚——
身后如怪兽的山林深处传来钟声,悠长厚重的钟声终了后,一个老道进了门。
看见三清祖师像下坐着的人,老道的道心瞬间不稳,走过去站在他面前说
“将军,老道已经告诉过你,这里没有你要的那种邪典邪术,你别……”
“觉阳”
阮澜烛打断他的话,抱着刀道:“十五年前,你打着长生旗号招摇撞骗炼制仙丹,谁知仙丹用药过猛,吃死了一位并不受宠的宗室皇孙”
老道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说
阮澜烛抬眸看他:“纵然不受宠,皇孙的命也是条贵命,所以你改头换面,丢盔弃甲逃命,好不容易逃了这么多年,都这个年纪了,应该不想继续颠沛流离的活着吧,我将你送到官府,如何?”
老道一脸僵硬,长胡须都翘了起来,憋了半晌后说:“既然如此,帮你便是,只是你别后悔。”
阮澜烛垂眸站起来,手指在苗刀刀鞘的花上摸了摸
他说:“不悔”
老道听了没什么反应,只将拂尘架在臂弯,走到角落转动一柄烛台。
嘎吱——
三清祖师像的那面墙往后一转,露出个暗室。
“进来”
老道招呼他
阮澜烛拿着刀,低头跟着进了暗室。
室内不算大,却有许多书,老道抽取了其中一本,放置在屋子中央的桌上,自己坐在桌下的蒲团上。
阮澜烛坐在他对面,桌上烛台摆的不是烛火,却是一颗夜明珠。
看来这老道在招摇撞骗的那些年,没少收拢金银宝器。
老道翻开那本书,对阮澜烛说:“你要千秋万代的留在人间,只有两个办法,其一,也就是比较简单的一种,叫做换魂术”
“换魂术?”
“是,换魂术”
老道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八仙之一的铁拐李,原名李玄,当年得道之后,曾将魂魄离开肉身去游玩,可魂魄长久不归,他的徒弟误以为其已死,便将尸身火化,李玄魂归之时找不到肉身,情急之下,便将魂魄附着在一具刚死的乞丐身上,借用乞丐的肉身重归人间,此为借尸还魂”
老道点了点书本说:“换魂术便与借尸还魂相似,只是借尸还魂是将魂魄附到死人身上,换魂术却是换到一活人的身上,且需要的条件也相对苛刻一些,须得功德圆满,八字契合,且手中没有杀孽之人”
“换魂时,你得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因逆天之举必会引来天降异象,你不躲着点,被其他名门正派看见围剿,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换魂后,你还得从左耳剪下一块皮肉供奉,每日上三炷香,这样换魂后的苦主若回来纠缠,这东西能引走它的注意。”
老道士说到这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最好还是选个性情温和良善的人,确保对方不会在被换魂后变成恶鬼纠缠,否则供奉再勤也没用。”
听他说了这一大堆,阮澜烛反而拧眉,语气上扬道:“活人?必须得是活人吗?”
“是”
“不可”
阮澜烛毫不犹豫的拒绝:“此法不可,第二种是什么?”
老道诧异,犹豫说:“永留世间本就是逆天之举,此法是二者中唯一不受罪的,你要选第二种,可有你的苦头吃”
阮澜烛微抬下颌:“你说便是,废话作甚?”
“好,好,”
老道有些发怒了,啪一声合上书本:
“那便说说第二种:活受罪!”
————————
砰——哗——
凌久时砰一声关上门后,门上就哗啦啦的一阵乱响。
听着像是纸人们扑在了门上惹出来的动静。
外面已经看不见那个假阮澜烛的身影。
这门背后有木栓,凌久时把木栓插上才放下点心。
身后被这场景吓呆的吴崎结结巴巴道:
“久,久时,你把大舅哥就这么被关在门外,不太好吧”
凌久时被眼前事扯住思维,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刚刚吴崎和高大威的谈话,只疑惑道:“大舅哥?什么大舅哥?”
吴崎指着门,镂空的位置已经看不见刚刚那个假阮澜烛的身影。
凌久时这下才知道他指的是谁,又想起刚刚逃跑时听见的话,顿时无力的笑了一下后解释
“他不是我大舅哥……”
“啊?”
“他就是和我结婚的人”
“啊??”
“他叫阮澜烛,是个男的,那天你们见到的,是男扮女装的他”
“啊??????”
吴崎张着嘴,像是下巴脱臼了,眼珠都震惊的失去焦距。
凌久时好心的给他合上下巴,又淡淡道:
“至于门外的那个,应该是纸人假扮的,不是真正的阮澜烛”
吴崎抱住了脑袋,满面无助,这些话从各方面都像接二连三的炸弹,炸的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反应。
高大威抬头看天花板,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而旁边想吃瓜又害怕的程千里,揪住他哥面目扭曲。
说完这些话,凌久时剧烈咳嗽了两声。
高大威上前要扶他,却被他闪躲开,只好情绪低落的站在旁边。
凌久时捂着嘴忍了忍,等喉咙里的难受终于被压下去,才抬头环顾四周。
这屋子和之前老太爷请他去的屋子一样大,也有一架屏风靠墙放着,因为没什么其他家具而显得很空旷。
从门上镂空处钻出去的悬丝顺着门扇往上攀着房梁,因为过长而一缕缕的垂着,整个屋顶上全是。
但这些都没到头,悬丝只是绕着房梁,密密麻麻的往屋梁深处钻,直接戳进了墙壁里。
看来这里还不是控制悬丝的头
凌久时突然觉得自己走错了。
这里也没有退路,和那个假阮澜烛所说的地宫也差不多。
恰在此时,屋门突然被砰的撞了一下,然后镂空处出现了数双眼睛。
是那些纸人。
它们趴在门上,从镂空处盯着屋子里的人看。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看不见悬丝的吴崎和程千里。
吴崎还好一点,估计是吓过头了,虽然脸色难看,但好歹扶着墙腿不软了。
程千里直接蹲在地上,抱着他哥的腿嗷呜惨叫。
凌久时靠在墙边,别开脸不去看那些镂空里古怪的眼睛,这样的场景对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屋子里的悬丝一动不动,像是压根没受外面那些纸人乱动的影响。
凌久时有心要找到头,扶着墙壁站了会,有了力气后走到屏风边。
因为是曲屏,凌久时像开门一样把它们推开,屏风后墙上挂着正一幅画。
画上正是他和阮澜烛前世的模样,画的旁边还挂着把古朴的苗刀。
凌久时将那把苗刀取下。
刀已经很有年头了,但照顾的还不错,所以拔出来时刀身还是寒气逼人。
合上刀鞘后翻过来,背面的刀鞘上果然刻着朵芍药,芍药旁还有那两句熟悉的诗。
凌久时微微笑起来,摸了摸刀鞘上的花,上面的刻痕已经不那么深,看起来应该是被谁时常抚摸磨的光滑了。
高大威站在他身后说:“这刀有些年头了”
说完刀,他又抬头看见了画,顿时僵住了。
这画中左侧的人,神态长相都分明就是凌久时。
可久时何曾有过这样的装扮,又留过这样的长发?
高大威心中有些惊疑,望着那幅画。
画上的凌久时,与他身边人亲密的站在一起,笑容浅淡。
画中两人的氛围,和高大威初次见到阮澜烛与凌久时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样,高大威看一眼就觉得心慌不爽。
因为他们两个一出现就好像拥有灵魂上的高度契合,自有结界,谁都掺和不进去。
就算高大威比阮澜烛先遇见凌久时,就算他们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半月,远比不上他和凌久时自小长大的相处时间长。
可是…
高大威低下头,从画上挪开视线,去看身边的凌久时。
他回来晚了,或者说,从来没早过。
有些人出现的再晚也恰好,有些人出现的再早也没用。
爱没有先来后到,只有你情我愿。
不甘心,又如何?
凌久时浑然不觉这幅画给高大威带来了什么感触。
他只是抱着那把苗刀,想着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又想着真正的阮澜烛现在在哪,是否安全。
凌久时的心已经没有别的位置,全被阮澜烛占满,并且他从不掩饰这一点。
此时,屋梁上的悬丝动了起来,缓缓游动,像数万条细软透明的蛇,只往墙缝里钻。
丝线缓缓蠕动,垂落的也收起来,绕着房梁越来越紧,勒痕深陷木桩深处,使它羸弱摇动。
凌久时暗道不好,赶紧回头拽住程一榭带着所有人往后退,靠在了那面还挂着画的墙边
正在他们退到底时,砰一声巨响,门被挤塌了,无数肢体扭曲的纸人们一拥而入,将他们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