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快要结束了,但到了尾声前总有那么一段时长的回光返照,下的很大。
好在雨是在凌久时到家的时候才开始下的,没淋着他。
台阶上,高高的门槛前站着管家。
管家还是一张死人脸,身旁一个人也没有,盯着凌久时上来后恭恭敬敬的低头说
“您回来了,老太爷请您过去”
“老太爷?”
凌久时疑了一句,回头仔细将管家上下打量,淡淡问
“老太爷找我有什么事?”
管家木然的抬起头,一板一眼说:“也没什么,您和少爷喜事成双,老太爷乐见其成,只是想着您还没见过府里其他人,所以在后院摆了桌宴,请您过去吃一次团圆饭。”
“哦……”
凌久时微抬下巴,视线还在管家脸上,说:“这么说府上还有其他人,成亲那天怎么没见过?”
管家的眼珠子望着石砖,一动不动道
“自然有,老太爷和老太太育有三子,皆已经娶亲,又有两个孙子,一家人都等着急着,想要见见您呢”
哗啦——
门外雨泼天栽地的下,砸在台阶上溅起来,打湿了凌久时的小腿。
管家低着头,突然往后退了半步,像躲避瘟疫一般躲开了雨滴。
这就是瞬间发生的,凌久时蹙眉,说:“管家很怕被雨淋啊,成亲那日都没看出来”
成亲那日,这管家站在雨里,虽然撑着伞,脚下也是踩着水的,好像没今天这么怕。
听了这话,灰色长衫短褂的管家腰背僵硬,头顶的西瓜帽都低了低。
这下凌久时连他的半分脸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依旧扳直僵硬的传出来
“快随我来吧,家宴已经摆上了,都等着您呢”
凌久时得不到原先疑问的回答,也不纠缠,只是嗯了一声,将书本夹在腋下,伞拿在手里就跟着管家走了。
——
庭院曲折,越走越深,都不知转过了几条回廊,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幽黑的湖水。
一见那湖,凌久时就觉得冰凉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那寒意钻进了他的嘴巴鼻孔耳孔,直冻到肺腑之中,叫人发颤。
他像站在了一只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巨怪面前,恐惧如细微千虫爬上他的手足,提心警醒。
凌久时脸色不太好的止住了步子,半侧着头问管家
“这湖……”
“到了”
他还没问清这片湖是怎么回事,管家已经突然侧身,推开了一扇门让他进去。
“到了,您请进。”
那门正对着湖水,一打开,里头就传出了丝竹管弦的声音,似乎还有婉转的唱戏声。
凌久时近前两步,只见屋里头没开多少灯,所见只有几团冷暖色调的浑浊。
原是门内五米之处挡着座高高的曲屏,遮住了大半光景,而里头的人影光弧透过屏风,一眼望过去糊的很。
“快进去吧”
耳边管家的声音有几分催促的意思。
凌久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黑白分明,无喜无怒。
但管家苍白僵硬的脸动了动,硬生生咽下了下一句催促。
凌久时却没管他了,只直着身子掀起衣衫下摆,抬步进了门槛,又绕过屏风。
进得门内,那婉转的唱词便听的更加真切。
只是凌久时一眼瞧见的不是谁在唱,唱的什么,瞧见的是一地的花儿。
那屏风后居然摆了一地的长寿花,数量多的吓人,凌久时进去的时候还差点被花盆绊了个趔趄。
这花开的晚,花期长,属于舶来品。
引进的聪明人给改了个好名,叫它长寿花,在这动荡世情里倒算珍贵。
凌久时极小的曾经有人送过几盆到家里,贺他家那时还在世的老太太的寿。
只是那时候见过的,和这里的,还是有点不同。
这里的也不知是不是去年冬日开了,到现在还是一片红艳艳的盛开着。
大片的花在这满室昏暗的烛火中幽幽的,叶片都从绿色变得发黑,倒衬着那花少了往日独株的清丽,添了几分妖异。
长寿长寿。
在这乱世飘零,恐怕只有富贵朱门,权势滔天的人才想长寿,才受用的起这么多昂贵的长寿花。
凌久时从花上移开视线,离它们远些。
这室内宽敞,只是所有镂空雕花的门窗都闭着,阴沉沉的见不着光。
那一大片长寿花的前头就摆着两排共十张四出头扶手椅。
且每两张椅子的中间都有个小几,几上茶水果点一应俱全。
可两排十张椅子,只有最前排的正中间,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双手抱着自己的拐杖,望着前方。
他前方不足十步的位置有个约莫半丈高的戏台,两边点着红灯笼,照着台上站着的……
凌久时精神一凛,微微瞪大了眼。
那台上站着的,居然是两个很漂亮的纸人,自己在那里动胳膊动腿,还发出婉转的唱词声,可惜唱的好像是别的地方的方言,根本听不懂。
且凌久时一进来,那两个纸人就一停,然后双双抬脸,用一种扭曲僵硬的姿势看着凌久时,不唱了。
它们面白红唇,像人又不是人,还点了睛,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尤其是直勾勾望着,与你对视的时候。
哎呦呦,半夜都要噩梦惊醒。
而且天知道,它们到底是怎么动起来的!
凌久时只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冒了冷汗,腿脚一时僵住了。
“来了”
坐在台前第一排的老爷子头也没回,苍老的声音像鬼一样低沉的说
“来了就别躲着了,过来坐这里吧”
凌久时浑身汗毛倒竖,他知道老爷子这话应该是在叫他过去,可是他现在,现在真是动不了啊。
老爷子长久等不到人过来,于是缓缓回头。
许久未见,这老头的脸比刚开始见的时候还要干瘪皱巴,面上的黑斑也越来越多,眼珠子浑浊的好像已经分不清眼白和瞳孔,比纸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过来,过来”
老头子朝凌久时招手,说:“别怕它们……”
他指了指台上:“它们都是线控着的,傀儡而已”
线控的傀儡?
凌久时抬眼,忍住恐惧,离近了几步仔细看去,果然在纸人的几处关节上看见了透明的悬丝。
那悬丝拉扯着,要它动腿就动腿,要它动头就动头,很是灵活。
还好不是自己动的,没见鬼,没见鬼……
凌久时松了口气,抱着书本和伞走到老太爷身边的椅子旁。
结果他到了边上刚要坐下,不经意间一抬眼,又无声无息的吓一大跳。
真是见了鬼了!
他道这旁边的椅子上都没人,怎的还都摆上了瓜果茶点,难道是在等管家所说的其他阮家的人?
谁知,谁知那些椅子哪里是空的?
分明张张椅子上都立着个黑漆漆的牌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