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主城数百公里外的驻地。
此刻中年男子陈少修盯着手中的电报,陷入沉思。
“少修!”
“你说你带兵就带兵,非要将我和孩子带上做什么!”
“这一路上颠沛流离的。”
“孩子都生病了!”
妻子储子芳走过来,言语中有不少抱怨。
“这一次去烟城,路途遥远,不带着你们,我不放心。”
“况且。”
“也该让孩子见见世面了。”
陈少修随意言语,眼神下意识朝着其他方向转了转,此刻谁也不知道他心里面在思索些什么。
夜幕降临……
残月如钩,斜挂中天。
陈少修掀开军用帐篷的门帘,潮湿的夜风裹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岗哨的火把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像极了此刻他摇摆不定的心绪。
牛皮公文包里的电报已被揉出毛边,墨迹在反复展阅间洇开模糊的轮廓。
他望着沉睡的营帐群,三十万大军在此刻寂静得如同蛰伏的巨兽,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头巨兽就能撕碎任何挡在面前的障碍。
“咳咳……“
身后突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陈少修猛地转身,看见妻子储子芳抱着熟睡的幼子站在阴影里,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怎么起来了?”
“让你带着孩子早点休息的啊!”
“又起床做什么?”
“你啊!”
“就是不听话!”
“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拿主意!”
陈少修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但是他还是很细心地解下大衣裹住母子二人,指尖触到妻子滚烫的额头。
储子芳仰起苍白的脸,目光穿透他强装的镇定:“主城来的第八封急电了吧?”
她低头轻拍怀中婴孩,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下午你对着地图发怔时,我看到卫兵往电报室跑了好几趟。”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你要知道。”
“我们是夫妻……”
“你我之间,又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你要是非瞒着我。”
“才是真的将我当外人了。”
储子芳抬起头,看向陈少修,多年的夫妻了。
相爱的人心中想什么,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很多时候……
选择了默认罢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
可在一起的日子久了……
那本质上就已经融合到一处了。
陈少修浑身肌肉骤然绷紧。
军帐内的马灯将两人影子投在帆布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远处传来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刺刀与枪管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声。
“我说了。”
“这件事你不要管。”
“你也管不了。”
“好好带着孩子睡觉吧!”
陈少修说完,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储子芳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还记得三年前的雨夜吗?”储子芳突然握住他冰凉的手。
“当时鬼子差点将我们都抓住了。”
“当时我们命悬一线。”
“当时你怎么答应我的?”
“你说过的。”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男人嘛!”
“说话就得算话。”
“求你。”
“不要让我们母子继续担忧下去了!”
储子芳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丈夫,嘴唇轻咬,神色肃穆。
陈少修瞳孔猛地收缩。
记忆里腐烂的稻草与血腥气扑面而来,想起那一天窗外飘摇的膏药旗,同僚被刺刀挑出肠子时凄厉的嚎叫。
他闭眼深吸气,喉间泛起铁锈味。
“现在不同了。”
他沙哑开口,转身从保险柜取出电报。
“主城被围!”
“鬼子设了个套。”
“这一次。”
“主城那位,可能要彻底成为历史了。”
“他发电给我。”
“让我马上回军主城。”
“但是我就算是现在回去,也要五天时间。”
“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
“我现在只想去烟城,带着这批金银。”
“将那批装备给换到手。”
陈少修握紧双拳,眼神中透着狠厉。
“什么?”
“所以……”
“你打算放弃长官?”
“少修,这还是你吗?”
“你在摒弃自己的信仰和忠诚!”
“长官这一次让你带兵去烟城接收装备,不也表明了对你的信任吗?”
“为什么……”
“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储子芳难以置信道。
说话间。
储子芳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弹药箱发出闷响。怀中的孩子不安地扭动,她慌忙轻拍襁褓,泪水却先于安抚落了下来。
“所以你要带着我们……”她突然瞪大双眼,“那些辎重车里根本不是军需,是你准备的金银?”话音戛然而止,仿佛被夜风掐住了喉咙。
陈少修猛地拉开帐帘。月光倾泻而入,照亮他半边棱角分明的脸。
“明家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全家上下几十口子,全死了。”
“嗯!”
“死于汽油爆炸的燃烧。”
“真的是太巧合了。”
“那天晚上刚好就有那么多的油罐车经过明家附近,然后又恰好一起爆炸……
“绝对的巧合下。”
“隐藏的又是些什么东西呢?”
“真的……”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非常大的!格外庞大的草台班子。”
“在这个草台班子里……”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而且。”
“连最起码的掩饰都没有。”
“我很哑然……”
陈少修一边说着话,一边急速摇着头。
“所以……”
“明家…是那位…要灭的?”
“如此密切的关系……”
“为什么要这样?”
“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
“权柄到巅峰时……”
“就容不下一切吗?”
储子芳心中一颤……
“嗯。”
“我现在手中有兵。”
“我还有大量的金银。”
“有钱、有兵……”
“甚至于。”
“到了烟城,还能拿到一批最先进的装备。”
“我完全可以摆脱所有的约束。”
“子芳。”
“你觉得…我应该这样做吗?”
陈少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此刻的喉咙就像是被刀片刮过一样,甚至咽口水都会感到格外疼痛。
“我……”
“不知道。”
“我只知道……”
“我的男人是打鬼子的汉子。”
“只要对打鬼子有帮助,就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