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
薛子冀赶到同里古镇时,已是中午。
姨奶奶是上午走的,此时人已入棺。
所有人都很忙碌,只有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独跪在棺旁守着长明灯。
薛母看他神色恍惚,又不肯进食,只好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子冀,你带三叔去后山砍几段竹子回来。”
薛子冀从草席子上起身,麻木的双腿让他走路的姿势稍显别扭。
天空黑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的沉重水汽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相比于从没来过同里古镇的三叔来说,薛子冀倒是来过两次,记得8岁那年姨奶奶带他上过这后山。
后山有一小潭清泉,清泉顺流而下,汇入的是山脚下的河流,姨奶奶曾用那清泉帮他洗过脸洗过手。
“三叔,我…去解个手。”
“哦,去吧,别走远了。”
薛子冀撒了个谎,寻着清泉的方向走。
为了抄近路,薛子冀手脚并用攀上一座石峰,站在高处,视野豁然开朗,一眼就能看到远山,以及下方的河流,还有……
河流边上的……长发女孩……
他的目光莫名被这个赤脚站在草地里,手执颜料盘和油画笔的女孩吸引。
在这样贫穷落后的边陲小镇,居然还会有人在这写生。
她在画什么?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
只是女孩举手投足的动作,还有那被夏风吹拂长发,莫名的抚平了他今日难过不安的思绪。
他站在石峰顶上看着,一时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女孩将画笔和颜料盘放在草地上,随后赤着脚踩着松软的草地,走向河边。
而后,女孩在他的视野里沉重的转过身,背对着河流,毫无依恋的倒了下去!
一时间薛子冀吓懵了!她这是在做什么!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没有任何迟疑,他疾步跑下山。
一直奔跑到油画板前,看到油画板上的内容,他的心更是一咯噔!
只见画板上画着一双无助的手,那双手拼命的想要逃出诡谲幽绿的河流。
她自杀了吗?!!!
薛子冀想到女孩倒进河里的瞬间,心中焦急万分,但他压根不会游泳!
回身间,薛子冀看到一旁用粗麻绳绑着的小牛,心生一计,连忙上前解开牛绳,一头扎到树干上,一头扎到腰上,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河里。
被冰凉河水吞没的瞬间,薛子冀感觉自己顷刻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根本没有水性的他急得在水里挣扎乱舞,还没几秒他的嘴里就吐出气泡,腰间的绳子也缠到他的腿上让他行动失常。
死亡传来的恐惧让他拼尽全力的挣扎,他拼尽全力想要抓着绳子往上爬,可一切都是徒劳。
窒息,恐惧,冰冷,沉溺,死亡……
最后,他失去了挣扎的力量,紧抓绳子的手在冰冷中失去知觉。
恍惚中,他睁开了眼,看到了流光溢彩碧绿清幽的河面,真美啊,像那个女孩的画一样美。
他的双手悬浮在眼前,最后一刻,他试图抓住河面透过来的一束光,却在那一刻,手被握住了。
他看到一只长发飘摇,面容清丽的鬼魅,鬼魅游魂般滑到他眼前,而后……含住了他的唇。
她的唇柔软冰凉,香甜的气息从她嘴里传出,让他终于生出了一丝神智,他下意识抓紧了她。
“咳咳咳……”
薛子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上岸的,他只知道自己咳出了许多水,胸腔鼻腔刺激得厉害。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听到女孩的声音,薛子冀这才慢慢缓过神来看向她。
可只这一眼,就令他的心骤缩了一瞬。
她眉如新月,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里干净得仿佛能映照出漫天星辰,挺翘的小鼻梁下是红润欲滴的樱桃小嘴。
湿润的乌黑长发凌乱的粘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偶有几滴水珠顺着她的长发滑过她纤巧的锁骨,落入酥香软糯的地界。
薛子冀下意识咽了咽唾沫,神色躲闪着往旁边看。
“你是…刚才那个女水鬼。”
“女,女水鬼?”
女孩又羞又恼,脸上瞬间腾升起一片红云。
薛子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没过脑子的解释道:
“你在水下太美了,我以为,我以为,我……”
话说到半,薛子冀脸红得脑袋冒烟,他瞎说点什么大实话,怪尴尬的。
薛子冀偷偷看了她一眼,只见女孩半咬着唇瓣,耳尖尖红得厉害。
“那,那个,我牛不见了,我得去找,你既然没事了就赶紧回家吧!”女孩说。
女孩起身去穿鞋,薛子冀环顾四周,一拍脑门,他怎么把牛给忘了!
“那个,牛是我放跑的,我跟你一起去吧!”
女孩寻着小牛的脚印进了山里,薛子冀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因为二人注意力全放在寻牛上,根本没注意到渐黑的天色,等他们注意到时,山雨已然倾盆而下,天空也迅速黑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暴雨和黑压压的密林打乱了薛子冀的步子,他有些着急了,因为他看不见女孩了。
“小水鬼,你在哪?”
薛子冀担心她一个人出意外,他试探性的喊了几声。
在嘈杂的雨声中等不到她的声音,薛子冀迫切的想回头想找她,可黑暗的林子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刚向前走了两步,结果脚下忽然一滑,竟人仰马翻的摔了下去,一连滚了好几圈,直到背部撞到树干上才才停下。
“啊……”
狂风雷鸣淹没他的痛叫声,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又冷又疼。
有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要死在这里。
忽然,一只温热的小手落在了他脖颈上。
“我来了,没事了。”
女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薛子冀心口紧绷的弦仿佛断了一般,说话时声音莫名带上了嗔怪的意味:“你去哪了?!”
“我以为你一直跟在身后,所以一直朝前走,对不起。”
听到女孩自责的话语,薛子冀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没理由对一个陌生人生气,可偏偏就是觉得自己被丢下了,所以心里有些委屈。
“你伤到哪了?能起来吗?”
感受到女孩倾身而下来抱他,薛子冀忽然面红耳赤,只知道此刻丢脸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