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晏思兰看呆了去,白马上白衣男子果然星眸朗目,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手里还执着把折扇摇啊摇的,正躬身言笑晏晏接了一女子送来的一篮鲜花。
而白马肚腹两侧褡裢上已盛满了花和水果……
“姑娘,这是朝廷命官,咱们还是不要惹的好,绕道走吧。”侍从劝她。
“谁说要招惹他了……”晏思兰否认,转而瞧了瞧自己,衣服颜色也不够鲜亮,头上也没簪好看的花束,脸上也没点胭脂贴花黄的。
她拿袖子挡住脸,匆匆转身。
回到府里,寻到正在后院池边钓鱼的晏渚。
“爹爹,我不要嫁给吴王了。”她抓住父亲胳膊,钓竿也跟着晃了晃,鱼儿都吓了跑。
“怎么?”晏渚一惊,神色立即回稳,“兰儿,这不是儿戏。”
“大祁好男儿多的是,我就不能挑个更好的吗?”晏思兰将钓竿提起,往钩上重新挂了蚯蚓鱼饵。
“不要任性。”晏渚连胡子都歪起,他正一头疙瘩地筹谋着如何妥当向昭安帝请求赐婚,竟又生出波折。
晏思兰无知无觉,将钓线甩进池里:“听说刑部尚书家二公子人很不错,爹爹何不去问问?”
“胡闹!”晏渚急了,“那小子恃才傲物,不是好相与的,他爹更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跟你,跟咱们家,都不合适。”
“况且——”
晏渚没说完就被女儿打断。
“况且什么?况且他没有权势?不像吴王?”晏思兰丢下鱼竿,“我算看出来了,爹爹自诩清高,还不是个趋炎附势的?太子得宠你去拉拢太子,吴——”
“为父是为你考虑!”晏渚终于吼了一声,立刻唬得晏思兰安静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之前是想到你姐姐被锁在深宫,只想让你寻个得体人家过得轻松自在。”看到女儿打怵,晏渚叹了口气,“如今,爹更想给你寻个能庇护你的。”
“爹爹,什么意思?”晏思兰听不明白,迷茫了。
晏渚招来侍从收拾了渔具,也没心情钓鱼了。
“没事,外头不安定,这几天你暂且不要出门。”
“怎么又要禁足?”
父亲走后,晏思兰抽出小皮鞭,愤愤抽打起旁侧花木来。
然而第二日,就有人见宰相府请了媒人巴巴插队往尚书林府登门送帖探口风,可才回京不到一日的林二公子听闻消息,竟连夜卷了铺盖去京南路上任了。
此事不知怎么就被宣扬开,又成了晏二姑娘辉煌战绩的一笔,人们茶余饭后闲扯的谈资。
诗酒风流不看王侯的林二公子名声更是大噪。
——
杨烟终于见到“新鲜出炉”的小侄子,已经是个快到俩月的小娃娃了。
母亲在娘家住,无忧无虑,奶水也好,有乳母跟着,外翁外婆又稀罕得紧,给娃娃喂得白胖结实,藕节般小胳膊小腿欢快地刨来刨去。
脸型和鼻子极像父亲,眼睛又像母亲亮圆圆,杨烟好像看到了苏可久小时候。
她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小脚丫,送了迟来的满月金锁,又把带来的玩意儿挨个拿出来给他瞧,最后手上握着个铃铛圈圈闹起下午觉,才恋恋不舍地还给乳母带走奶睡。
“嫂嫂,辛苦你了。”杨烟撩起寂桐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
“累什么累的,为夫君生儿育女,是女子本分。”寂桐还是俏丽温和,虽然眼窝疲累凹陷了些,面色却红润,脸上也笑眯眯的。
“大哥待你可还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跟我说,我去教训他!”
寂桐脸红:“哪有,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又有才华脾性又好,还会做菜做羹汤,洗面水都是试好水温端来,哪里还有更好的男子?”
“我应该谢谢妹妹,叫我遇着这样好的夫君。”
“谢我干嘛?”杨烟拿手揪揪袖口,打趣,“那就暂且饶过他,以后他若待你不好,我再去收拾他。”
寂桐没有接话,提来两把小竹椅,一人一把坐下,手中用小刀削着一筐鲜采嫩马蹄。
“家中怎还劳烦嫂嫂干这些粗活?”
寂桐解释:“我自个儿乐意做的,夫君说晚上回来要煲马蹄羹,我提前给他备好食材。他是江南人,幼时住在长江边,四下都是水道,爱吃莼菜、莲藕、茭白和马蹄这些‘水八仙’儿,配着鸡汤咸肉火腿,汤羹极鲜美……”
絮絮叨叨介绍着丈夫的点滴生活喜好,好像杨烟不认识不了解她的夫君一样。
杨烟眉眼渐渐弯起,出神听她讲,讲他们在江州的见闻和回七里县祭祖的故事。
“乐什么呢?”寂桐问她。
“见你们过得这么幸福,还有了念儿,我很开心。”杨烟道。
她太了解他了,他那么的,那么的想有一个家。
“开心什么?”一个声音恍惚自身后响起。
杨烟手中马蹄一丢,连忙起身,见身后不远处站着着绿色官袍的男子,正有侍女从他手上接了黑色披风。
“夫君回来了!妹妹是替咱们开心。”寂桐亲自引着苏毓去更衣,留杨烟一个人坐在院中。
日光已经西斜,昏昏打在身上。
她蹲地下收拾干净东西,将手在裙上抹了抹。
“夫君既然回来了,妹妹就留下来用饭吧。”寂桐和苏毓牵手从房内走出,热情相邀。
杨烟笑着摆手:“不了,我答应要带闻香轩妹妹们去下馆子的,今儿就是来见见念儿的,你们忙,我得先回了。”
她背起木箱,行了个礼就要走。
苏毓没动,寂桐拽了他一下:“咱们一起送送。”
“不必这么麻烦,找个侍从带出门就成——”
还没说完,听到远远响起婴儿啼哭声,寂桐急着去看孩子,将苏毓一推:“夫君去送送,妹妹怕是不识家中的路。”
“嫂嫂……”
杨烟还要说什么,被苏毓打断:“走吧。”
——
俩人一前一后,隔着一臂距离,她在后头跟着,从侧院沿着小道七绕八绕。
只能瞧见他的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已然加了玉冠,消瘦身形今已壮实许多。
默默无言中,她的脚步踩着他的脚步,数过一声心跳节拍,又等着数下一声。
穿进一花园小径,苏毓忽地顿住,杨烟也止住步子。
“阿嫣,你别怨我。”他轻道,却没回头。
杨烟疑惑着“啊”了一声,转瞬明白,忙解释:“哪有怨你,是我没考虑清楚,贸然前来,叫大哥难做。”
苏毓低下头去,似嗤笑一声。
声音是飘着出来的:“这是娘子家,也是我和念儿的家,我很好,没什么难做的——现在可如姑娘意了?”
“苏可久。”杨烟低下头去,“只要你过得好就行,我就替你高兴。”
转而催他:“大哥,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在这儿也不方便聊天。”
苏毓往前挪挪步子,又定住:“但由着你给人做没名没分的外室,又总陷入危险,我没法替你高兴。”
他终于转过脸来与她对视,眸中掠过一丝凄楚:“阿嫣,跟他在一起,将来还有更难的路要走,真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意思?他不是要封去定州了?我便可以回故乡了。”
“没事,走吧。”苏毓却转过身,也不再理她,脚下加快了速度。
送到门口,远远瞧见一匹马正在外头来来回回徘徊。
苏毓遥遥行了一礼。
杨烟跨出侧门门槛时,听身后人低声交代:“阿嫣,别忘了,我在的地方都是你可以归来的地方。遇着难事了,我都在这儿。”
杨烟回过头去,木门却在她身后迅速阖上。
苏毓的脸消失在缝隙中,她也被人提了骑到马上。
“早上睡醒你就跑了,就不能安安生生在家等我回来?”冷玉笙自背后裹住她,嗓音疲倦沙哑,“叫我一直想着你,又担忧你,又生你的气!”
一整个五味杂陈。
杨烟想了想,撅嘴:“不能。”
“再说一遍?”男子更生气了,愤愤紧勒了她,她却痛呼一声。
“怎么了?”冷玉笙松开了手。
“没事。”杨烟裹了裹衣衫,掩饰住胸口的伤,“走吧,回闻香轩,我还要去山海楼摆席,宴请甘姐儿他们,要不,把楚歌也叫上。”
“那我也去!算本王做东。”冷玉笙扬了扬缰绳,火龙驹飞奔起来。
杨烟却拒绝:“不成。”
“如何不成?”
“是闻香轩的宴,与殿下无关。你——”
他打断她:“好,你做东——那今晚回王府住?”
“不能。”
“怎么又不能?”
“就是不能……快要回定州,见甘姐儿他们的时日只会越来越少,我很珍惜还在一起的时候。”
男子抑住上扬的嘴角:“也对。”
夕阳余晖中,枣红马载着两人沿玄武大街,迎着城墙方向一轮巨大落日向西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