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高利贷借款处门口,仁忧心忡忡地听着里面的对话声。
没多久,我渡提着一袋子美金走了出来。
“所以,钱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渡,老半天,还是觉得面前的画面不太现实。
“不是你告诉我高利贷在这块的吗?”
“是这么回事没错。”
“不过,利息高的吓人,就算借的起,我也还不起啊。”
仁也在黑帮待过,很清楚这方面的业务情况,会去借这种高利贷的,大多是走投无路的人,数额无论高低,几乎都是一周就得翻倍。
这些人十有八九都还不上钱,像是刚刚我渡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几个家伙也都是一脸坏笑地看着他,像是狮子们审视着待宰的羔羊。
他们的利润当然不是来自“还款利息”,而是器官,在借款人的后颈植入一块会爆炸的芯片,威力不大,但足以送人去见上帝。
就算想要拆除,也会自动触发。
这玩意的植入后颈,自然不怕借款人跑路,借的少的也就掏个肾掏个眼角膜什么的,而借的多的就只有签下自愿捐赠遗体器官协议书了。
我渡借的数额几乎是手术费的两倍,直接让他签下了“生死状”。
“万事屋的先生……你……”仁捏紧了拳头,眼角湿润。
先生大义,何至于此,甚至把自己的性命放在赌桌之上,也要完成他的心愿,这就是陌生人的大爱吗?
他感动的几乎落泪,一想到自己之前还因为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好人而怀疑他,就感到羞愧难当。
原来他冰冷的外表下,是这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灵魂都在闪闪发光。
可惜都是男的……不能以身相许。
正当仁沉浸在感动中,视线模糊之际,我渡的嘴角勾起三分讥笑。
“真是可惜啊,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
“万事屋的先生,我一定会尽力凑齐还款。”仁已经决定成为“正确的人”,就绝不能让这样的好人因此丢掉性命。
“你说还钱呀?我凭本事借的,为什么要还?”我渡有些疑惑地瞟了仁两眼,叫还钱就还钱,那自己不是白借了吗?
“可是,他们有植入爆炸芯片的,那个芯片……”
没等仁说完,我渡已经把手伸向了后颈“你说这个呀。”
爆炸声沉闷,我渡的脖颈间立刻冒起一阵黑烟。
他的嘴里和鼻腔都在冒烟,脸上的表情倒是没多大变化,只是把变成一坨焦炭的芯片从后颈抠了出来,像是弹鼻屎一样随手弹了出去。
“这下不就好了。”假面骑士Lethe的惊世智慧,不偷不抢就能无本借钱的好方法,自己真是天才。
这下子也用不着打工还钱和找兔玖借钱了(虽说在她那里借的大概也不会还),自己有了这笔钱,总不至于再去翻垃圾桶。
仁整个呆住了,还有这种操作?挂逼演都不演了是吧?
我渡一边悠然走着,一边从袋子里拿出厚厚的两沓钞票,路人和街边的米警都投来了怪异的目光,这样大街上大摇大摆的从袋子里拿钱,看起来真像是刚刚抢劫完分赃的犯罪分子。
“手术费可以先借你,不过你以后得还钱给我。”
“哦买嘎……”仁眼里刚刚摇摇欲坠的泪水硬是被逼了回去,他本以为我渡是为了他无本借钱,心里的小感动瞬间熄灭,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总之,算是暂时度过了难关。
他微微松了口气,又观察了两下街边巡逻的米警和路人。
虽然鸣神我渡怎么看怎么可疑,街上就敢分赃,不过两个年轻米警倒是很意外的没有上前找茬,成功逃过一劫。
我渡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偏了偏头,坐在了公交站的长凳上。
白天已经结束,昏黄的夕阳低地挂在地平线边缘,照耀着这座庞大的城市。
喧嚣、嘈杂,充斥着梦想,又埋葬了无数人生的城市。
仁跟着他坐了下来,肩靠着肩,静静地看着公交缓缓驶来,停在两人面前。
车门开启,乘客下车,站台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又上车,像是一只只忙碌的蚂蚁,在生活的轨道上奔行。
似乎每个人都在前进,自己也该前进了,可旁边的少年却垂着眸子,捏着那么大一袋子钱,却并不开心。
“车到了。”
“我知道……”
我渡低着头,淡淡回应,却没有动弹,等着车站里的所有人乘上车,只剩他们两个。
明明拥有非人的力量,明明君临于尘世之上,却还是一直停在原地吗?
仁小心翼翼地偷瞄着眼前的少年。
淡淡的余晖洒进少年幽绿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在漆黑的夜里,心火点燃小小的蜡烛。
那是……坟墓边,葬礼上,捧着花的人,才该有的神情。
仁吐出一口浊气,莫名觉得空气有些沉闷。
“那个手术风险很高吧。”
“嗯。”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渡没望向仁,只是缓缓仰头,凌厉的下颌线指向晚霞弥漫的天空。
“如果,你的爷爷没能活下来,你会哭吗?”
“应该会吧,大概会哭得很惨。”仁苦涩地笑了笑,他也只能竭尽全力,可结果如何,不是他所能掌控。
“为什么?要哭泣……”
这还是我渡第一次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他明白葬礼之上应该哭泣,明白失去之人永远不会回来,那是身为人的“常识”,是理所当然的事,像是考试理所当然就要考高分,吃的东西自然是越美味越好。
可他无法理解……
Forsaken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里,风的流动,云的舒卷,生物的呼吸、心跳,一切微小的细节都清晰可见,像是流淌的数据流,裹挟着这个世界的全部信息,却唯独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心所缺失的那部分。
人类悲痛,所以流泪。
像是孩子珍贵的玩具被毁坏,陪了自己很久的人突然转身离去。
漆黑的夜里,只剩一人独行,踩着冰冷的雪……
可自己一直都是如此,早已习惯。
“我小时候,因为摸蛇被咬了一口,痛的嗷嗷大哭。”
仁翘起二郎腿,轻轻的靠着身后的广告牌,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我又哭又闹,医生和护士都劝不住我,后来爷爷来了,他陪着我,直到睡着,醒来的时候他也在,像是哈利波特里可靠的守护灵,莫名地就感觉伤口好像也不那么痛了。”
“那是个影响很深的教训,所以之后,看到蛇我都会觉得害怕,躲得远远的。”
“很奇怪吧,明明连那时候暗恋的女孩的样子和名字都记不清了,我却清晰的记得那只咬我的蛇的花纹和大小。”
“因为我的心恐惧着,害怕再次被咬,所以本能地不会忘记。”
“我想,哭泣也是一样的吧。”他踢着路边的石子,莫名地觉得身旁恶魔般的男人呆呆的,也许内心深处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如果这是湖边,大概是一颗颗石子落入波光粼粼的湖面,荡漾起迷人的涟漪,把烦恼全部沉进湖底,浪漫怡人。
可这儿是大马路上,滚动的石子被车轮碾过,不知所踪,倒也符合两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人的记忆很靠不住,就像一块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盘。过去的事情就像是画在沙地上的画,时间流逝,沙被风吹走,记忆模糊,最后化成茫茫的一片再也无法分辨。”
“可有些事又怎么格式化都抹不掉,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让你流泪,眼泪只是载体,是因为你的心不想去忘记那些事。”
泪水就像这块磁盘里加重的标点符号,告诉你绝对不要忘记,绝对不能忘记。
总有一天,那些泪水淌过的影像会强横地苏醒,潮水般奔涌而来。就像是大群的野马在记忆的荒原践踏而过,再一次清晰得疼痛起来。
“如果真的是很不想忘记的人,对你很重要的人,就那样离开,就算没有流泪,内心里也肯定在一直哭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