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于一路向东走,孙亦在其身后紧紧跟着,走了许久已然到了县东头,快要走出沂水县进到郊区了。
孙亦有些担忧,莫不是让识人于发现了自己,这才将自己引进郊区,以便杀人灭口,不过这样的可能性不大。
若是识人于想要杀他,方才在官府大牢里动手是再好不过了,并且还在外面鬼鬼祟祟闹出不小动静,将他在大牢里杀死,还可以给他按个谋反未遂,人死了便没人知道。
识人于的终究不狠,孙亦稍作踌躇便再度跟了上去。
这西蜀山野着实美丽,孙亦看得真切看得喜欢,茂盛森林山泉清水,稍微驻足那股泥土之味便扑面而来,识人于在道路上行走,不同于官道商道,这条道很窄,像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避免被察觉,孙亦在森林中行走,动作收敛没有一点声响,与沂水县渐行渐远,也过了一刻钟,才看见前方似乎有一个木屋小院儿。
那木屋小院儿简陋得很,院子很大但有大片的淤泥,有一个孩童正在玩淤泥寻乐,这一间陋室只得一个木窗,让木棍撑着,透着那窗户看进去是一张床,床上似乎还躺着个女人,并且有白烟飘出,这烟很淡基本上看不到。
这家人不管怎样看都觉得拮据,孙亦躲在一旁的草丛里,目送着识人于走进小院儿,而那孩童见到了他也立马迎了上去,看模样这孩童多半是识人于的儿子,而其妻子多半就是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
这一家人住在县东边郊区的陋室之中,识人于在沂水县怎的也是个使司,手上拿着俸禄还收受贿赂,也不应该过着这般生活。
这时,从木屋里又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她头发已经半白,看上去枯瘦,像是没吃饱饭似的。
识人于逗乐着孩童并向前走去,将药房取来的药交到老妇人手里,“娘,娟儿今天怎么样。”
老妇人拿着药,一脸愁苦,“和之前一样,咳的厉害不见好转。”院子里摆了一个小灶,上面有一个砂锅。
老妇人旋即坐了下来,准备煎药熬药。
识人于闻言脸色骤变,他抚了抚脚边孩童的头,“这药也吃了这么久了,不应该啊,郎中说,才过几方娟儿的病情就能好转了才对。”
老妇人摇了摇头,“缺儿,实在不行就算了吧,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实在救不回来就算了吧,我们拖累你这么久,真是难为了。”说罢,老妇人抽泣起来。
“娘,一家人,别这么说。”
识人于心里不舒服,但还要安慰别人,“我在官府做事银两足够,不用着急,娟儿总会痊愈的。”
老妇人揩了揩泪水,双手合十,“希望佛祖可以保佑我们,保佑我们一家挺过这个难关。”
识人于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他走进陋室,屋内却是烟雾缭绕,只见妻子床旁一顶香炉正沸,识人于趴在窗上,看向老妇人,问道:“娘,这香炉是怎么来的?”
老妇人双手合十虔诚向天,“曾蒙山上的方丈看我经常去上香,便送我这香炉,说是可以驱邪避凶,我就带回来给娟儿熏熏,把她身边的灾啊祸啊都给熏走。”
“娟儿得的就是肺病,怎么能受得了香炉,你这不是胡闹嘛。”识人于有些着急,他赶忙走出去舀起一瓢水直接就将香炉扑灭。
老妇人看着没有阻止,坐着继续煎药,“我知道,但是娟儿的病人治不好,神仙或许可以。”说罢,老妇人轻声抽泣,一旁的孩童也不再嬉戏,与老妇人相拥一起。
识人于的火是怎么都发不起来,他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能怪谁能怨谁,只能自己默默忍着,只要自己的妻子能够好起来,即便被百姓戳脊梁骨被骂贪官,那都无所谓。
只要家庭还在孩儿能够存活于世,即便受尽屈辱在外全是曲解风言风语,那都无所谓,对他而言众生不及妻儿笑,千疮万疮又何如。
纵观一切,识人于到底是自私还是无私,在外他是一县官员,代表官府却屡次亵渎公职,将公平正义给抛之脑后,为了自己的家庭他看似是自私的;而在内他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妻子卧床不起天价药品压在肩上,家中小儿还未上私塾钱财就已经岌岌可危,他卖弄权位卖弄公职换来家里的安好,一刻不敢懈怠,在家庭里他是无私的。
既自私又无私的人,他到底是对是错?但世间常理永远不会是只有对错之分,世界也并不是非黑即白,一切不过是角度不同而已。
香炉的烟雾逐渐散去,于缺郁闷地跪坐在地上拉起床上女人的手,那泪水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眼里流出。
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双眼,旋即轻抚着于缺的脸庞,二人相视久久,泪水夺眶而出。
孙亦一直在小院儿不远处的草丛里静静待着,强大的身体素质让他将识人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听得十分清楚,直到最后。
他落寞地瘫坐下来,知晓了识人于这不为人知的一面让他内心五味杂陈。
他一直是一个任性且偏执的人,对于认定的事很难改变,就像黄沙县土匪闹事,孙亦不由分说冒犯了马怀易,可直到了解全面才知道身不由己。
一开始对识人于的刻板印象让他觉得对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奸臣,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错了,这毫无根据的跟踪怀疑,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股愧疚之意涌上心头,孙亦旋即就默默离开了。
返程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天色也渐渐暗了,对于何去何从他已经有了打算,起码现在知道白玉琢并不在官府手里,那么就不能再让玄武堂骚扰识人于了。
这件事由他而起,便要处理得完善,不管识人于怎样想,起码自己要无愧于心。
玄武堂分舵内,夜里灯亮如白昼一般,因为舵主归来,宴席自不会少,大院儿里堂众把酒言欢快活寻乐。
堂外有二人把守,天色不早路上行人几乎没有,二人都稍微懈怠,听着堂内那欢声多少心里埋怨,直到他们看到街角有一人腰间带刀便警戒起来。
孙亦来到府外,拱了拱手,待堂众看清其面容才打消顾虑放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