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位……”
柳思卿左看看右看看，这几位看上去脾气都不是很好的样子。
“我听命于第三经理，海岭联邦的那位海盗王。”
“此行只是以公司名义向第二经理提供一定协助，至于魔王——我不在意。”
僧人打扮的雅各布表明自己的来意，同时也和其他魔徒拉开了距离。
九魔徒里，除了两名本就不忠的契约恶魔以外，第五魔徒魔龙丹尼尔斯和第八魔徒雅各布早已放弃了效忠魔王。
他们没有退出魔徒委员会，只是为了借由此身份领导战争中残存的魔族人隐藏在人群里。
这一千年里他们早已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如今魔王复苏，因帕斯丁担保，他们可以继续以魔徒身份保护魔族人而不必再向魔王臣服。
所以他们可以忽视那个索莉娅的存在——
前提是她不会再度挑起战争，打破如今这可贵的宁静。
“……！”
拉尼娅死死攥着拳头。
她对这群不忠的蠢货感到无比愤怒，可理智却强迫她按耐住躁动的魔力。
毕竟现在索莉娅下落不明，要想对抗黄朝龙神必须倚仗更多。
“冷静点。”
帕斯丁安抚着她的情绪。
他和拉尼娅可不是以魔徒身份进入黄朝的，而是借由公司名义出差考察东大陆魔石矿产市场。
一旦提前卷入到无意义的纷争里，黄朝朝廷就很可能会对他们的行动加以监管，甚至强制驱逐出境。
可拉尼娅却拍开了他搭上肩膀的手。
“我很冷静！”
她目光一转，注意到那幅在桌上铺开的画卷。
“那是……女妖的画？”
即使换了副外观，她也依旧能够一眼辨识出那上面所附着的独特灵魂气息。
“……这位小姐认识这幅画？”
柳思卿虽然没听懂她的语言，但从那道陡然明亮的目光中大致猜到了什么。
这些人或许和索莉娅有关。
她将画卷捧起，递到拉尼娅面前。
当拉尼娅伸手去接时，从长袍下探出的干枯手臂，以及密密麻麻刻满皮肤的无数符文着实还是让柳思卿眼神一颤。
“……我或许能破解，拘魂地。”
拉尼娅口中迸出几个生涩的黄朝词语。
“……！”
柳思卿瞪着眼睛悄悄瞥了一眼那兜帽下的脸。
虽然有些惊讶，不过自从索莉娅出现过后就尽是些令人惊讶的事。
好像也不奇怪了。
即便那神秘女人的黄朝语有些生疏，但好在双方起码能够无障碍交流了。
“好了，狐狸小姐，你口中的龙神子嗣，就是这两位？”
帕斯丁冷淡的目光扫过明栀公主和明霜太子。
这里只有这两人穿着看起来像是皇室，但浑身上下都感受不到一丝魔力。
明显只是普通人——对付半神根本派不上用场。
感受到那道完全不加修饰的嫌弃眼神，苏洛千轻笑了一声。
“哪能啊～是她哦～”
“……？”
她笑眯眯的攀住柳思卿的肩膀，将她推到冷冰冰的血精灵面前。
“来吧，小侄女～”
“给这位叔叔表演一下你的戏法～”
像是在哄孩子似的，苏洛千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
“……咕咚……”
帕斯丁那居高临下的凶恶眼神盯得她浑身发冷。
“……！”
突然，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发出一阵凶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一头猛兽将她撕碎。
柳思卿下意识瞳孔骤缩——双瞳也随即爆发出金色的光芒。
“……”
不知过了多久，柳思卿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只是恐吓。
“……抱歉，我……”
“嗯。”
柳思卿本想为自己的失态表示歉意，可这次帕斯丁却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那张冰山脸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时间啊……”
他好像若有所思，锐利的目光不再咄咄逼人，反而转向了一旁那幅被烧毁一半的画卷。
“老狐狸。”
“能换个称谓吗？好歹也算是同事不是吗？”
苏洛千弯弯的眼微微睁开一条缝，一股危险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你要是再说我老……你想要的东西这辈子都别想带回去咯～”
“……女士。”
“嗯～还差点？”
“苏小姐，满意了？”
帕斯丁终于还是妥协。
毕竟他费尽心思将魔石走私运入黄朝，为那么多飞空战舰和枪支大炮供给，为的就是将火枪图纸带回西大陆武装魔族人。
他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招惹这尊瘟神。
“那个……姨妈……”
“嗯～？”
柳思卿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接受了苏洛千对自己的称呼。
可当她认认真真说出口时，却换来了一个无比“和善”的笑容。
“姐、姐姐……”
“这才对嘛～我的好侄女～怎么了？”
苏洛千晃晃悠悠的又回到柳思卿身边，浑身酥软无骨般勾搭上她的肩膀。
“我、我想问一下，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讨论正事？”
她所谓的‘正事’自然指的是对抗龙神。
“什么正事？”
“就是那个……诶？”
柳思卿刚伸出手指向那卷被毁掉的画卷。
可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画时，那卷画竟正散发出一阵幽暗的蓝色光芒。
“……好啦？”
柳思卿从苏洛千不断揉捏的双手里逃了出来。
她呆呆的看着将画卷端在手中的拉尼娅。
拉尼娅将画卷展开，凭空漂浮着打开了连接另一片时空的大门。
可她明明并没有来得及破解，就出现了如今的景象。
“我的身体正是由魔王之血所构成，女妖的这幅画或许将我识别成主人了吧……”
拉尼娅说着，手指却不自觉蜷缩抓握成拳。
“……走吧。”
帕斯丁没有犹豫，带头第一个走进了画卷。
在得到苏家家主的亲口保证后，其余人才勉强打消顾虑紧随其后。
当拉尼娅决定迈开步子，踏入画卷时。
她震惊了。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惊恐。
映入眼帘的，不是女妖所塑造的各种造物。
整片拘魂地，浸泡在漆黑如浓墨的虚无里。
某种强大的外力，在目所能及的所有地方，到处都留下了恐怖抓痕般的空间裂隙。
而在那一道道裂隙中，隐约可见各个时空里闪过的瞬时画面。
其中大多数时空，都已经沉入了寂静，变得黯淡无光。
狭长裂隙里只有黑色的火焰不断滴落，像是谁人绝望的落泪。
“……！”
那是索莉娅的火！
几乎所有人都认出了那些黑焰出自谁手。
已经被龙神屠戮的时空占据了大半。
只剩下少数时空中依然传来画卷外的画面。
“我们该去哪里找她？”
柳锦梧小声在柳思卿身后问道。
他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可在这片宁静的环境里却被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索莉娅……就应该在这里啊……”
柳思卿努力回想着捡到画卷的那一瞬间，索莉娅曾向她说过的话。
“她说过自己还在这里……说过还能再撑一阵的……”
柳思卿并不怀疑索莉娅的话。
她说自己留在拘魂地，那就一定在拘魂地。
可如今他们却没在这里发现任何生命存在……
“……！”
突然，柳思卿瞳孔瞪大。
“我见到她时……她已经身受重伤了……”
“难道她……”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她捂着肩膀浑身止不住颤抖。
“不对，她还没死。”
帕斯丁察觉到空间里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那是索莉娅流下的血，掺杂着灵魂的气息。
“我猜，她是在濒死前被女妖传送进这里。”
“想要借助拘魂地的特殊性，避免被龙神直接捕获。”
“我们通过拘魂地跨时空发出警告，龙神同样可以抢夺某个时空的拘魂地，借此破解并捕捉拘魂地的存在。”
“我们所看到的这些突兀的裂隙，正是龙神的空间撕裂造成的，而在这卷画自燃时，或许就是拘魂地大门被打开的时候。”
“也就是那时，索莉娅的灵魂体被龙神捕捉，随后被击败并带回了最初的时空。”
帕斯丁如今也彻底理清了头绪。
他猜到了龙神就是直奔魔王灵魂来的。
无论祂想要什么，一定是与魔王之力有关，那就离不开索莉娅的存在。
既然祂拒绝了其他时空的索莉娅，唯独要抓捕最初的索莉娅……就一定说明那个索莉娅拥有特别的力量。
“……那现在该怎么办？”
柳思卿望向血精灵的背影。
“索莉娅不在，我们真的有对抗龙神的能力吗……”
即使是明显感到这些西方人很强，但与龙神比起来依然有极大差距。
“……哎呀，小侄女呀～”
“硬的不行，那便将计就计呗～”
苏洛千笑眯眯的捏了捏柳思卿的小脸。
她对这个鬼精鬼精的小辈可是喜欢得很。
“……怎么做？”
拉尼娅立刻追问。
“哼哼～”
苏洛千挑着眉轻笑一声。
“既然所有时间线终究会归于龙神所指定的同一个结局，那咱们倒不如将这个结局再往前推一把～”
苏洛千抬手，指尖缓缓指向那一道道还未曾遭遇毁灭的时空。
“想要同时解决掉那么多的时空——”
“就得老老实实将倍数的咱们挨个杀干净呢～”
……
另一片时空中——
“……”
“……嗯……”
萧凌云站在大营门外，手中抓着一卷被烧成灰的画。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贺无双询问道。
他看着统领站这发愣已经好一阵了。
“……没什么，不知道这玩意怎么烧起来了。”
萧凌云没在意，刚才一瞬间眼前闪过了什么画面。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画面就彻底模糊消失。
她并不将这码事放在心上。
因为接下来，是进攻青湖关的最关键时刻。
“萧统领！外围急报！”
收到侦察兵发出的信号，传令兵火急火燎的冲向了指挥大营。
“什么事？”
“禀报统领！从刚才开始！南西北三面突然出现大量骁龙军精锐！”
“各方兵力总计不下百万！并且还在不断增加！其军阵绵延百里不见队末！”
“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
萧凌云神色顿时一变，连同陪在她身边的贺无双等大将皆是纷纷脸色煞白。
此时还不到入夜，他们也才刚刚抵达青湖关外几十里。
起义军连行营都还没来得及完全建好，朝廷就已经组织起如此庞大的军队前来围攻他们了？！
萧凌云脑子里一团乱麻。
但很快，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扫过周围人或绝望或期盼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是这支大军的最高领袖。
如果她放弃了，那这场起义就真真正正的结束了。
“……嘁。”
萧凌云用力握紧了拳头。
“贺无双！”
“在！”
“吩咐下去！分出一半兵马，推倒所有在建行营，立成路障原地死守！”
萧凌云知道，起义军内大半都是未经训练的普通农民。
即便他们能冲破一处包围圈，她也没能力带着那么多人在旷野上逃过追兵。
如今相比，唯一没有重兵把守的反而是他们最初的目标——青湖关。
她必须聚集全部力量，全速攻破青湖关，借助城墙抵御城外包围的骁龙军。
“把所有身强力壮的将士集结起来！还有所有马匹战车！”
“让萧家军冲在前面！我们必须攻破青湖关！只有一次机会！”
“是！”
很快，后路被彻底切断。
背水一战的起义军反而被逼向青湖关全力进攻。
瘦弱的士兵全部被留在原地，以生命为代价抵抗后方追兵，为前方部队的攻城尽可能争取时间。
唯有城墙被攻破后，他们才可能有一线生机，所以所有人都不得不拼命作战。
而萧凌云本人，则亲率大军向青湖关的高墙全速冲刺。
火光照亮了她的铁甲，逐渐升起的月亮，在她疾驰而过的狂风里化作惨白的光。
“准备开炮！”
在越过青湖关外的沙丘后，萧凌云刚准备发出信号，却被贺无双连忙叫停。
“萧统领！先等等！你看——”
顺着他的所指，萧凌云此刻也注意到远方的城墙下，那处常年紧闭的城门竟大开着。
而在城外，密密麻麻的守军士兵摘下铁盔，像是投降般整齐的排列在外。
隔着很远，萧凌云就注意到了邹远辰那道瘦高的身影。
站在他旁边的，除了一个年轻的参事，还有个肚皮圆滚滚的中年男人……
等等——
“那是袁元？！”
萧凌云下令全军暂且等候，自己则快马加鞭独自上前查看情况。
等她靠近时，才发现这几人好像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好慢啊你！”
袁元不满意的嚷嚷着。
邹远辰倒是没说什么，看样子他也对袁元的突然造访感到惊奇。
“……你们这是……”
萧凌云没有回应他的抱怨，她现在更想知道邹远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不出来？投降啊？”
袁元替邹远辰回答了。
“……？”
萧凌云脸上的疑惑与心底的警惕成了正比，正在被无限放大。
“唉。”
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袁元将一只长得像眼珠子似的琉璃球交到了萧凌云手里。
萧凌云满怀疑惑接过，在手掌触碰到球体的瞬间，一股庞大却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顿时涌入脑海。
她好像通过谁人的眼睛，看到了不久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那是龙神得逞后，整个黄朝上下生灵涂炭的惨状。
不只是天京城，各州各省，千千万万人都成了祂登神之路的献祭品。
画面快速闪过，直到回忆结束，萧凌云也久久没能回过神。
“这是……”
“是前几天突然出现在我府上的，我怀疑这就是柳思卿那小丫头干的。”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样的巫术，把这小珠子改造成这功能。”
“但我能猜到那小妮子是想要从未来提醒我们。”
“所以我就坐着步云舰，把这玩意拿到了青湖关，这小子刚才也还不信来着。”
袁元用力拍了拍身旁邹远辰的肩膀，力道重得他都龇牙咧嘴的。
“……按照我的了解，你应该是个死板的人。”
萧凌云狐疑的看了一眼邹远辰。
不战而降？
他应该死忠那头老龙才对啊？怎么说投降就投降了？
“你……”
“我没那么死板。”
邹远辰像是看出她的疑虑，主动解释道。
“我忠于黄朝，忠于龙帝，而非一尊祸国殃民的恶神。”
“若要我在目睹那样的结局后，仍旧愚忠于龙神。”
“……我宁可自刎当场。”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
可萧凌云却隐隐有种古怪的感觉。
——怎么好像她在哪听到过类似的话？
“萧统领，属下知晓起义军已是深陷重围。”
“烦请萧统领率众，迅速过关。”
邹远辰向萧凌云行了一个军礼。
他抱着铁盔，向萧凌云单膝跪地郑重拱手。
这一幕顿时令她整个人都起了一种阔别许久的既视感。
上一次见他如此行礼……还是在老将军健在时了。
一股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她顿时就热泪盈眶起来，眼中迅速浮起一层薄雾。
随着邹远辰一声令下，两侧的守军士兵纷纷退让，留出一条宽敞的大道直通青湖关大门。
“如果我还值得你信任的话……请再次将身后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