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存孝归顺朝廷的消息,刚愎自负的李克用怒不可遏。
景福二年(893年)二月,李克用兵以邢州,找李存孝算账。成德节度使王熔上次打了个大胜仗,自我感觉良好,见李用又来河北生事,主动派人向李克用劝和。
李克用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当即斩了成德使者,出兵攻打王熔,在平山大败成德军。
二月十二日,又率军围攻天长镇(石家庄井径辖镇),猛攻十余天不休。
天长镇是镇州屏障,王熔不敢有失,忙发兵三万救援,被李克用在叱日岭(又名赤日岭,位于石家庄市井径县西清泉岭)迎头痛击,损失上万。河东军因深入敌境作战,携行粮食吃完,饥饿之下竟将成德军丢弃的尸体晒干吃掉。
人吃人,在晚唐乱世早不再是什么新鲜事。像黄巢残部秦宗权与孙儒这两个“杀人狂”,打仗从来不带干粮,都是用大车拉着用盐腌过的死尸,走到哪吃到哪,还美其名曰“两脚羊”。
战争,对于芸芸众生来讲,无论正义还是非正义,无论胜利还是失利,其背后隐藏的,都是无数鲜活的生命!
战争的目的只能是和平,而非其它!兜售与美化战争,不论放到哪个年代,都一定会遭到全人类的唾弃!
叱日岭大捷,李克用乘胜攻陷井径。
李存孝出兵支援,进入镇州(河北正定)与王熔谋议对策。王熔又向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求助,而朱全忠此时正全力与武宁节度使时溥争夺徐州,无瑕兼顾,派人给李克用写了封信,威胁道:“我在邺城(河北邯郸临漳县)有精兵十万,你小心点!”
李克用当即回复:“你若在邺城驻军,我请你放马过来,咱们在常山(正定古称)一决雌雄。”
二月二十五日,总是败坏李克用大事的卢龙节度使李匡威,带着骁勇的幽州兵又杀来了!
师老兵疲的河东军不是士气正旺的幽州兵对手,在元氏一战失利,返回邢州营寨固守。
死里逃生的王熔感激万分,在藁城(现为石家庄辖区)设宴,隆重款待李匡威,并赠送给他价值二十万缗的厚礼以示谢意!
李匡威是前卢龙节度使李全忠之子,地道的幽州人。为人豪爽富有胆略,曾与李克用交手多年,胜负参半。在猛将如云的晚唐,算得上是号人物,人称“金头王”。
李匡威有个弟弟名叫李匡筹,生性老实窝囊,但妻子却貌美如花。李匡威发兵援救王熔,临行前与家人话别,酒喝的多了点,结果竟乱性奸污了弟媳。
正所谓蔫人也有三分胆,李匡筹即便再怂,也架不住哥哥如此作贱。当李匡威成功逼退李克用,载着王熔赠送的丰厚礼物,得意洋洋路经博野时,李匡筹占据军府自称留后,用兵符调动军队攻打李匡威。李匡威部众溃散,身边只剩少数亲随,暂时留居深州(河北衡水代管市)。
进退失据的李匡威只得派判官李抱真入京,请求朝廷收留。
长安屡经战乱,又逢乱世动荡,城内军民早已成为惊弓之鸟,听说李匡威要来,坊市一片大乱,纷纷传言,说什么“金头王要来抢夺大唐社稷”,以致许多人逃入山谷躲避。
曾经叱咤疆场的猛将,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可见坏事做绝真的是要遭报应的!
关键时刻,还是王熔站了出来。他认为李匡威今天的困顿局面是为了救他才造成的,便热情接纳了李匡威,将其迎入镇州,并专门为他修建府宅。因王熔年仅十七岁,更以父辈之礼对待李匡威。
面对王熔的真情厚意,李匡威很受感动,也像对待自己孩子那样,悉心尽力的协助王熔完善城防,训练士卒。谁知这“父慈子孝”的感人局面没能维持多久,闲不住的李匡威又起了坏心思!
他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哪里甘心久居人下,加之镇州风土与幽州相类,王熔又年少可欺,便想鸠居鹊巢。恰好入京请命的李抱真返回,两人整天秘密谋议。
他们一开始想用厚利收买镇州将士,哪知王熔一家往上数八代都在镇州居住,深得当地人心,根本无从下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四月二十一日,是李匡威父母的忌日。古人对此非常重视,王熔必定前来祭拜。就在这一天,他们动手了。
当王熔满脸哀容进入李匡威府第,看到李匡威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还没等王熔反应过来,全副武装的士兵就从府院角落冲出,凶狠向他扑来。
王熔急忙向前抱住李匡威,乞求道:“我王熔被李克用所困命悬一线,全凭您才有今天。您想要成德这四州之地,也是我的愿望。您不如与我共同前往军府,我把节度使位置让给您,将士们也就不会再持有争议了。”
李匡威认为他说得在理,便与王熔乘马带着左右亲信,前往帅府。刚一踏入帅府偏门,突然雷雨大作,帅府亲兵趁机将大门紧闭。有位叫墨君和的屠夫从一堵矮墙上翻越进来,用拳头打翻了架着王熔的几名甲士,将王熔从马上抱下,背着他登上屋顶逃了出去。
镇州兵看到王熔得救,立刻猛攻李匡威。李匡威避无可避,连同他的亲信、同党及家人被一并诛杀。
李匡威是个典型的无品之人,奸淫弟媳还以德报怨,虽然有点本事,却是毫无操守,落了这么个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七月,王熔派兵支援李存孝,被李克用在平山击退。
七月初六,李克用挥军逼近镇州。没了李匡威的帮助,王熔根本不是李克用的对手,只能认怂,乞求提供价值二十万缗的军粮助李克用攻打邢州。李克用正愁粮食没有着落,见他服了软,也就答应下来。
收服了成德,李克用在栾城整训士卒,会同王熔所部三万军队,进屯邢州以东的任县(河北邢台任泽区),令李存信屯驻于邢州西南的琉璃陂。
这样一来,邢州南北有魏博、成德相阻,东西有李克用、李存信包夹,活动空间基本被锁死。
九月初二,李存孝夜袭李存信营寨,生俘将领孙考老。
李克用见李存孝仍然不知退让,率军将邢州团团围住,让人围着城池挖掘沟堑、修筑堡垒,想要困死李存孝。
李存孝时常带兵出城袭扰破坏,堑垒始终无法建成。
河东军牙将袁奉滔心生一计,让人捎话给李存孝:“大王(指李克用,下同)他等到堑垒修成就会立即返归晋阳(山西太原古称),您所忌惮的无非就是大王,其他将领都不是您的对手。大王如果走了,咫尺宽的堑壕哪能阻挡住您的脚步!”
这番话忽悠的非常成功,李存孝果然信以为真,每天只是傻傻的静坐于城头,观看河东军修沟挖堑包围自己。
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河东军仅用了十来天时间,便完成了环绕邢州的堑垒工程。工程质量无比过硬,别说人了,就连走兽也没法逾越。李存孝一身武艺无处施展,只能像个笼中鸟般徒唤奈何!
乾宁元年(894年)三月,经过近半年的围困,邢州城内粮尽。
三月二十一日,李存孝登城对李克用说:“儿臣蒙受大王恩德,方有了今日富贵,如果不是他人陷害,我怎会舍弃父子情谊与您为敌!希望能见您一面,虽死无憾!”
李克用让夫人刘氏前去见他,刘氏进城把李存孝带了出来。李存孝脸上涂满泥巴,跪在李克用面前,谢罪道:“儿臣立了些微功,全因李存信挑唆,一时失策才到了这般地步。”
李克用指着他怒骂:“你在给朱全忠、王熔的信里,对我万般辱骂,难道这也是存信教你的!”说完,令人将他拘禁起来,带回晋阳处以车裂极刑。
其实李克用对李存孝非常看重,原本只是想要吓唬他一下,挫挫他的威风,好让他日后老实些。临刑前只须有人求情,便立刻放了他。
可没想到身边将领嫉妒李存孝的骁勇,竟无一人张口。下不来台的李克用只得违心施刑,可怜纵横驰骋无人可挡的绝世猛将,就这样含恨而终。
骁将薛阿檀战斗力与李存孝相当,因与李存孝关系密切,害怕受到牵连,也自杀而死。
李存孝死后,李克用悔恨难当,十来天没有出门。
七月三十日,昭义节度使康君立赴晋阳(山西太原)拜见李克用。当晚,李克用设宴招待他和其他将领。酒酣耳热之际,提及李存孝,李克用不禁悲从心来,痛哭流涕。
康君立与李存信关系很好,无意说了句李存孝的坏话。李克用当即大怒,一剑砍倒了康君立,将他关进马步司监狱。九月初一,康君立因伤死于狱中。
李存孝之死的悲剧全因李克用做事不按章程,仅凭个人喜好所致。身为河东军统帅,他赏罚不公治军不整,只知纵马挥刀快意恩仇,活像个帮派老大。人少时还可凭借自身勇猛冲锋陷阵,一旦上了规模,就只能偏听偏信,搞远近亲疏,如此做派又怎能服众,注定走不长远!
后来李克用在卢龙叛将刘仁恭的协助下攻破幽州,占据卢龙全境;又凭借武力压服成德王熔,貌似不可一世。但当朱全忠灭掉徐、兖,将注意力放到他这一边,他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以往让他轻视的朱全忠现在猛将如云,而他亲手杀了李存孝、薛阿檀、康君立、李克修等名将,却尴尬的无人可用。刘仁恭、王熔也都倒向朱全忠,最后一度被打的困于晋阳城内不敢露头,要不是朱全忠军营突发瘟疫被迫撤军,恐怕历史上也就不会再有后唐了。
临死前,他将三支箭矢交给长子李存勖,代表他的三大恨:一矢讨刘仁恭,一矢伐契丹,一矢灭朱全忠,仍在迁怒他人!
相比之下,他的死对头朱全忠,论个人能力远不如他那样百战百胜;论家底实力,朱全忠这个草头王也赶不上盘踞代北多年的沙陀一族;论军队战力,宣武的“杂牌军”更不是横扫天下的“鸦军”对手。
但朱全忠知人善任、赏罚分明,在中原四战之地混得风生水起。前期虽屡遭败绩,却屡败屡战越打越强。先后诛除时溥、秦宗权、朱瑄这些百战之将,占有河南一省,横扫江苏、山东、湖北、河北等地,在群雄纷起的局面下,呈现出一枝独秀的大好局面。
能力再强,平台脆弱,只会是一勇之夫;个人再弱,跟对了人,一样能称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