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听到这里,
钱凤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可是关键时刻,
一旦判断错了,
很可能就堕入万劫不复,
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
无非就两条路,
信了这王公子的话,
做个污点证人,
拼着扒一层皮,
把吴家、孙家都拉下水。
再不然,
就是咬死了牙,
只说自己的事情,
只要吴儒那边不松口,
最多也就是赔上一些银两。
但,
万一吴儒那边坚持不住,
把该说不该说的,
都说了,
那可就没有一点回转的机会了。
钱凤又偷偷看了一眼王羲之,
期望在如玉的脸庞上,
看到一点风波,
但却只看到了一脸的关切,
和些微的急躁。
刘超哪?
已经稳坐钓鱼台似的,
把带来的侍卫散开来,
各个都好像长在庭院里一样,
都直奔自己的宝库而去,
相信用不了,
很长时间,
自己在这个宅院里的秘密,
都会被刘超翻出来。
余光之中,
又看到王羲之在向自己挤眉弄眼,
钱凤的防线在崩溃,
他想着将要付出的代价,
只要吴儒先开了口,
那么,
什么荣华富贵,
什么富可敌国,
可就都是过眼云烟了,
到时候,
自己和这身后的一家子,
只能是被镣铐和锁链拴着,
在幽暗潮湿的监牢中,
了此残生了。
可,
要是吴儒挺住了没说哪?
要是这张网,
从自己这里破了口子,
那自己恐怕也很难在吴兴待着了。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两难,
王羲之又开口说道,
“世仪兄不要担心小人报复,
吴兴太守周莚会派兵来保护你的。”
钱凤连忙摆手,
说道,
“公子,
这可不行,
你可能还不清楚,
沈周两家的关系,
不怎么好,
我要是得了周家的帮助,
那沈太守非和我翻脸不可。”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这倒也不难,
听说现在大将军就驻扎在芜湖,
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
你就到大将军那里去做参军,
谁还敢为难你们钱家?”
钱凤问道,
“公子,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嘛?”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有啊,
你什么也不说,
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就赌一赌,
吴儒会不会出卖你。”
钱凤再度犹豫了,
王羲之给出了一个底线,
一个自己只要老实交代,
就能抱住的大腿。
另一边哪,
又是祖祖辈辈的交情。
就在钱凤再度为难的时候,
王羲之又开口了,
说道,
“世仪兄,
其实哪,
还有个办法,
这可是看着朋友的面子上,
给你指出来的。
那些世子们虽然是走了,
但临淮公可是还在乌程。
有些东西嘛,
它可以是假,
也可以是真。
你说哪?”
钱凤眼睛一亮,
说道,
“公子的意思是,
让我再去找临淮公,
请他把这些认下?”
王羲之摆了摆手,
敲了敲桌子,
说道,
“哎,
我可没这么说啊?
不过哪?
陛下极其倚重颍川荀家,
要是这田地真是他们买的,
这事情倒好交代多了。”
钱凤偷看了一眼刘超,
问道,
“那刘侍郎这边?”
王羲之拍了拍胸脯,
说道,
“这边你就放心好了,
我拿了你的好处,
该给的便利,
我不会不给。
只是,
这台阶,
还得世仪兄自己来找。”
钱凤挥着汗点了点头,
说道,
“明白明白,
那公子看,
琅琊孙氏的孙家,
避祸迁到了吴兴,
也买了不少田地,
不知道……”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世仪兄啊,
世瑜兄向来公正,
只要事情属实,
你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别说他是琅琊孙家,
就算是琅琊王家,
世瑜兄也不会手软。”
刘超配合的摆了摆手,
说道,
“逸少这话可就过分了,
谁不知道,
琅琊王家是陛下的挚友、
社稷的重臣?
不过嘛,
这个孙家,
当真有问题?
还是世仪兄要借刀杀人?”
钱凤急忙解释道,
“侍郎大人,
这孙家自从家主孙秀被明正典刑后,
一直心怀怨恨,
暗中囤积粮食,
必定是想图谋不轨,
光是我知道的粮仓就有三四处,
大人若是不信,
小民可以带路,
这可以算是戴罪立功吧?”
刘超看了看王羲之,
没想到这次还有意外收获。
稳了稳心神,
说道,
“世仪兄,
这话可不能胡说,
诬告罪,
可是要砍头弃市的。”
钱凤一看有门,
赶紧说道,
“那几处地方,
小民都知道,
小民可以现在就带大人去查封。”
刘超拍桌子而起,
说道,
“好,世仪兄,
你为朝廷办了件好事,
朝廷不会亏待你的,
前面引路吧。 ”
三人从院子里出来,
没走几条街,
钱凤就停了下来,
指着一间布庄,
说道,
“最近的粮仓,
就在这个布庄里面了,
他这布庄买布是假,
囤粮是真。”
刘超挥了挥手,
布庄被围了起来,
没费多大力气,
就在一堆布料下,
发现了三个粮仓。
刘超正要抄没,
布庄里走出了人,
问道,
“敢问这位大人,
哪条律法里,
不许布庄放些粮食?”
刘超面色一沉,
说道,
“朝廷发了平粜令,
禁止囤积粮食、哄抬米价,
怎么?
你们不知道嘛?”
那人说道,
“小民孙敢,
再请问大人,
朝廷不铸官币,
民间私铸缺斤短两,
小民这生意本就本小利薄,
难道,
小民就不能准备些粮食当钱用吗?”
刘超眉头一皱,
朝廷确实是穷,
要不然也不会把铸币权下放出去,
没想到,
这竟然成了对方的把柄。
刘超看了看王羲之,
王羲之直接拔出佩剑,
说道,
“不用和他废话,
先抓回县衙再说。”
月色之下,
孙敢尽管不情愿,
也被押回了县衙。
刘超换上了官服准备连夜升堂,
王羲之把他拉在一边,
说道,
“你先拖着审,
我去找几个人。”
说完了话,
王羲之离了县衙,
来到了一间酒楼。
左右看看无人追踪后,
这才上了酒楼。
这酒楼的最里间,
王羲之看到了熟人,
停下了脚步,
坐了下来,
说道,
“弘理兄,
你怎么也来了?”
对面的人正是在京城闹出不小动静的当阳侯杜乂。
他和温峤等人在码头分别后,
就改道来了吴兴。
“我再不来,
我最后这点家底,
都要让你掏了去。”
王羲之在布庄看到了杜乂的暗号,
这才找了过来,
问道,
“你是说,
那个藏米的布庄,
是你的产业?
那你大大方方干呗,
有当阳侯的旗号,
谁不得给份面子,
你说对吧,
外甥女婿。”
杜乂白了王羲之一眼,
一个他,
一个王允之,
这个外甥女婿喊得最勤快。
说道,
“逸少,
你不是来查乌程公的田产的嘛?
怎么查到了我的布庄?”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我也不知道那是你的布庄啊?
再说了,
刘侍郎还在旁边看着哪,
我就是想徇私,
也没机会。”
杜乂又白了他一眼,
问道,
“听说你们今天收获不小?
把钱凤、吴儒都诈了出来?
是戴洋的功劳吧?”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这点小事,
怎么把我们堂堂的当阳侯惊动了?”
杜乂笑了笑,
说道,
“你都把我的家底抄了,
还不许我来看看?”
王羲之继续问道,
“说吧,
你是怎么和琅琊孙家,
扯上关系的?”
杜乂白了王羲之一眼,
说道,
“这不是要怪你吗?
鲍太玄给你米教师君,
你非推给我,
然后,
我不就遇到了想要信点什么的孙敢?”
王羲之又问道,
“京城里还有谁知道,
你把手伸到吴兴来了?”
杜乂摇了摇头,
说道,
“你是第一个知道,
孙家背后的靠山是我的。
怎么样,
开个价吧?”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既然我是你的长辈,
过年还要给你发压岁钱,
那你惹出事来,
我给你扛着,
也是应该的。”
杜乂毫不留情,
说道,
“得了吧,
我还不知道你们兄弟?
说吧。”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你有什么特别的暗号嘛?
就是那种,
我一和孙敢讲,
他就知道是你的意思。”
杜乂点了点头,
说道,
“白马啸东风,
就这句,
你一说,
他就明白了,
你想让他怎么配合?”
王羲之说道,
“这吴兴人心很齐,
吴家、钱家、沈家,
都没松口,
倒是都把孙敢囤积粮食的事情供出来了,
话说回来,
你囤积那么多粮食干什么?”
杜乂眼睛一瞪,
说道,
“你还来问我?
不是你要发展米教,
和佛门对抗嘛?
这要吸收教徒,
起码得给人家吃饱吧?”
王羲之一愣,
说道,
“你不会是流民当教众养在侯府吧?”
杜乂白了他一眼,
说道,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王羲之叹了口气,
说道,
“我那么好的外甥女,
怎么就找了个傻女婿?
你是谁?我是谁?
咱们的背后又是谁?”
杜乂眨了眨眼睛,
说道,
“这话何意?”
王羲之一愣,
干脆挑明了说,
“你现在可是骁骑将军,
有谁给你分配过兵马钱粮吗?”
杜乂摇了摇头,
说道,
“可能是朝廷忙碌吧,
我不急。”
王羲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说道,
“你自己也不奇怪吗?
好端端的,
给你丢了一顶将军的帽子?”
杜乂想了想,
说道,
“开始还有点,
不过,
深猷说给了就先拿着,
万一错了,
要拿回去,
还能讨价还价。”
王羲之看了看杜乂,
说道,
“这个将军,
就是给你那些教众设的,
你总不能天天打劫王府吧?”
杜乂恍然大悟,
说道,
“你的意思是?
用骁骑营的军饷,
养我的教众?
这合适吗?”
王羲之又白了他一眼,
说道,
“那你天天惦记王公的小金库,
就合适了?”
杜乂不服气的说,
“那都是不义之财,
我把它们拿来接济穷人,
是替天行道。”
王羲之瞪了他一眼,
说道,
“你是当阳侯,
不是当阳土匪,
你还替天行道上了。”
杜乂也自知理亏,
说道,
“不过,
好像那些王爷们,
还有其他的宝库,
要不然,
没有理由不追杀我。”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那是肯定的,
戴洋也是因为这事来的,
就怕他们抓住我,来威胁西园。
不过,
现在既然你来了,
事情反倒简单多了,
这次就全当你骁骑营的第一次出勤。”
杜乂点了点头,
说道,
“我这就给家里写信,
让他们都过来。”
王羲之摆了摆手,
说道,
“现在京城剑拔弩张,
你一下子调动那么多人,
容易把京城给炸了。”
杜乂问道,
“那怎么做合适?”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你忘了你这些教众都是流民了?
这乌程公的田地总会分下去,
不管最后到了谁手里,
肯定还是需要佃户来耕种的。”
杜乂也是个聪明人,
一点就通,
说道,
“开仓放粮,
把流民引到吴兴来。”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没错,
不同的是,
这次真给这些流民分田,
你别捂口袋,
这次不用你出钱,
你也不用省着花,
来多少流民,
你就发多少粮食,
另外备上种子,
农具耕牛,
我去找钱家他们出血,
这次最少要引十万流民进吴兴。”
杜乂嘴巴张得老大,
说道,
“你说多少?
十万?
那得是多少钱,
我这次是发了一点小财,
我那不是想着给阿穆买些首饰嘛,
你怎么就又惦记上了。”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外甥女婿,
你可是杜武库的亲孙子,
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吴兴总是有人造反吧?”
杜乂点了点头,
说道,
“民富而纯。”
王羲之说道,
“所以啊,
才要往这方净土里,
掺沙子,
这样有沙有土,
才能把乱源,
变成堡垒。”
杜乂点了点头,
说道,
“祖父的兵法里倒是也提到过,
怎么用的时候,
就忘了哪?”
王羲之叹了口气,
说道,
“所以嘛,
你不要心疼手里那几仓粮食,
不把吴兴治理好了,
胡奴一旦逼近建康,
吴兴要是再一乱,
建康可就是腹背受敌了。”
杜乂点了点头,
说道,
“我还以为,
你也是来争田地来了。”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手里没兵的,
才需要偷偷摸摸搞什么田契地契,
王家想要,
直接画个圈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多规矩?”
杜乂张大了嘴巴,
说道,
“不是,
这游戏,
还能这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