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应詹、周札在石头城计划着如何将计就计,
把南顿王再装麻袋里一次的时候,
中书侍郎刘超的马车,
停在了乌程县衙门口。
一早就在门外等候的县令顾飏赶紧迎进府内,
刘超一进门就看到酒宴已经摆下,
王羲之三人悉数到场,
当中主位虚席以待,
他本想谦让一番,
顾飏一把将他按下,
提了一杯酒,
说道,
“今日哪,
既是送别,
也是接风。
这乌程县,
又来了能人,
连陛下最器重的侍郎也登临此地。
怎能不饮一杯哪?”
王羲之也提了一杯,
说道,
“台阁倒是会派人选,
本来想着,
不管谁来,
都先给他个下马威,
没想到是刘侍郎,
这一下,
君平兄这怒火都没地了。”
孔坦以水代酒,
举杯说道,
“逸少,
你就不要打趣我了,
若不是刘侍郎仗义直言,
你我这台郎,
早就被革去了,
哪里还有今日在此宴饮?”
庾亮也起身陪了一杯,
说道,
“既然来的是刘侍郎,
那就敞开了肚子喝,
打开了心扉讲——
刘侍郎,
这个田地是真不好往上征,
刚寻到一处田产,
登记丈量完了,
就有人拿着这王那公的信函来,
说是什么周札赌输给他们的田产。
也不怕刘侍郎笑话,
这一旬有余了,
才拼凑得来五百顷地,
还都是那些山间的贫瘠之地。
依我看哪,
就算是这些贫瘠之地,
只要一开垦,
肯定还能跳出不少的王公来。
刘侍郎此次带着皇命而来,
正好可以整治整治这些不法王公。”
刘超摆了摆手,
先饮尽杯中酒,
后开口道,
“元规兄,
有些高估在下了,
三位都是京城的人中翘楚,
还四处碰壁,
更别说超这种寻常货色。
但不知道,
哪家王公的田地最多?
我也好去拜会一下,
看看能不能商量商量,
朝廷一半、王公一半,
朝廷得实惠,
王公得安心。
也算双赢嘛?”
庾亮看了一眼王羲之,
王羲之说道,
“刘侍郎,
这人哪,
你就不用去拜访了,
都是老朋友了,
荀家的荀蕤,
我已经请他到此赴宴,
这个小子可浑得很,
到时候,
还要看刘侍郎唇舌之利了。”
刘超点了点头,
说道,
“我启程时,
太真兄就和我讲,
这荀家不好对付,
还请九原公王峤去探了探口风。”
孔坦眉头一皱,
这事情里卷进来的人越多,
就越复杂,越难处理,
问道,
“哦?
那探到了什么口风?”
刘超说道,
“荀家真的缺田。”
庾亮第一个反应过来,
说道,
“或许,
我们可以反过来做文章,
顺着荀家这条线,
把那些假借王公名义的田地,
先收回来?”
庾亮话音还未落,
荀蕤就走进了县衙,
听到了这句话,
就不自主的拍起了巴掌,
说道,
“还是元规兄好计策,
我来了乌程五天,
收到、买到的田契没几张,
但市面上,
我手书的荀家信函,
可是有数千封之多了。
这要是追查下来,
我是不知道,
怎么向家里和朝廷交代。”
王羲之皱了皱眉头,
问道,
“你也没收到几张?
你走的时候,
没从王允之那里,
拿我留下来的钱?”
荀蕤点了点头,
说道,
“拿了,
要不然连这几张也买不来,
这争得人多了,
田契都涨疯了,
就这几百顷,
还是我手书了几封信函,
认领了几千顷的地,
他们半卖半送的回报。”
王羲之看着荀蕤,
问道,
“几千顷啊?
这就好办了。
我记得你是左手写字,
对吧?”
荀蕤晃了晃左手,
说道,
“是啊,
右手还去樗蒲哪,
这樗蒲,
最忌讳的就是输(书)了。”
王羲之点了点头,
又问道,
“就是说,
你右手其实有会写字?
写得怎么样哪?”
荀蕤笑了笑,
说道,
“这可是我的秘密,
想着哪天赌你一局的,
我这右手啊,
比左手写得还好,
都快赶上你了。”
王羲之也没计较,
又问道,
“你介不介意左手疼一段时间?”
荀蕤本能的往后一退,
说道,
“逸少兄,
你就算没能成了我姐夫,
也不能这么害我啊?”
王羲之摆了摆手,
示意荀蕤不要紧张,
说道,
“不白折,
这几千顷地追回来,
分你一半。”
荀蕤一听,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抡起一块石头,
就砸在了左臂上,
左臂瞬间就垂了下来。
忍着疼,
看着血往下淌,
说道,
“逸少兄,
我心里,
可一直拿你当家人看,
你可不能骗我。”
王羲之点了点头,
顾飏很有眼色的唤人给包扎起来。
王羲之铺下一张纸,
说道,
“你把那些要到你手书的人,
写下来,
我们打算从他们身上突破。”
荀蕤一想到收缴回来的田地,
自己能得一半,
立刻提笔就写,
不大的工夫,
就写了满满一页,
递给王羲之,
说道,
“其他的还有,
都是小门小户的可怜人,
你们就不要去抓了,
算是给我这条胳膊一个面子。”
王羲之看了看,
把名单交给三人,
说道,
“你就一口咬死,
从来没写过什么手书,
有人问你,
你就拿右手给他们写。”
荀蕤点了点头,
问道,
“逸少兄,
你说的那一半的好处,
是真的吧?”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自然是真的,
你要是胆子够大,
我们也可以六四开,
你六,
不过……”
看王羲之停顿了下来,
荀蕤晃了晃那条残臂,
说道,
“你就看在它的面子,
别当谜语人了。
有话直说就行。”
王羲之说道,
“我就是打个比方啊,
没真让你那么缺德。”
荀蕤催促道,
“放心,
规矩我懂,
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羲之这才说道,
“假如,
我是说假如啊?
你把这手书,
用右手再写一遍,
是不是能再买一份钱?”
荀蕤点了点头,
说道,
“能倒是能,
但是不是有点损?”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这还没完,
你这落款啊,
别写你的名字,
写上临淮公。”
荀蕤摸了摸脑袋,
问道,
“这有什么不一样嘛?”
王羲之说道,
“大不相同,
你想啊,
现在曲陵公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以后要是又有了儿子哪?
曲陵公的家产,
你还分得着吗?”
荀蕤一拍脑门,
说道,
“对啊,
你这么一说,
这个临淮公要不得啊?”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这朝廷恢复临淮公继嗣的诏令,
不是还没下嘛?
你可以主动让贤。”
荀蕤点了点头,
问道,
“让贤?让给谁?”
王羲之说道,
“令远(荀蕤的字),
你忘了嘛?
我上次堵着你家的门大骂你们荀家的时候,
冲出来两个愣头青要干我?”
荀蕤一拍脑门,
说道,
“嗐,
你看我这记性堂叔馗早亡,
家父可怜他的两子序、廞年幼,
都收养在家中,
上次还不知情冲撞了逸少兄,
我怎么把他俩给忘了。
这个主意好,
既能让我得实惠,
还能再坑那些家伙一次,
再能让家父赢得让袭封的美名。
真是有点一举三得了。
到时候,
这临淮公又不是我,
那签的手书,
自然就不做数了。”
王羲之点了点头,
嘱咐道,
“你留个心思,
别让人抓住短处,
到时候一对质,
我认你,
这律法可不认。”
荀蕤摆了摆手,
说道,
“放心吧,
跟着你混了这么多年,
这点本事还能没有?
上次我就留了心眼,
当面都是严厉拒绝了他们的,
还把他们痛骂了一顿,
那些手书,
都是事后派仆役直接送到家里的。
他们就算来找我对质,
我也有说的。”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那要是这次他们学得精明了,
非要你当面手书哪?”
荀蕤笑了笑,
说道,
“这次我就干脆先和他们讲明了,
上次拒绝他们,
是因为哪,
这临淮公的袭封诏令还没正式下,
不好提前给他们打掩护。
现在哪,
京城多事,
事情可能有变化,
我就劝他们哪,
最好再等等,
你们这边哪,
就多去催一催,
两边一挤,
他们就没时间考虑了,
会求着我给他们写的。”
王羲之满意的笑了笑,
说道,
“你都想到就好,
这说话可就要开始清收这些田产了,
你能躲还是躲一躲。”
荀蕤笑了笑,
说道,
“逸少兄放心,
我已经向姐夫周抚,
借了五百剑士,
谁敢来横的,
我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的横。”
王羲之这下算放心了,
说道,
“哦,
对了,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
蓝田侯也会来插一脚,
你到时候避着他一点。”
荀蕤想了想,
问道,
“就是那个和煮鸡蛋打了一架的,
急躁老兄?”
王羲之点了点头,
荀蕤一撇嘴,
说道,
“我看哪,
还是劝他避一避我的锋芒,
我这几天,
可是赶走了好几个王府的世子。”
王羲之眉头一皱,
问道,
“你是说,
那些来争田产的世子们,
都会了京城?
一个都没留?”
荀蕤摸着下颌,
想了想,
说道,
“你这么一说,
好像还真是,
也就是昨天,
人就突然都消失了,
我再一打听,
才知道都回了京城。”
王羲之看向孔坦,
说道,
“君平兄,
看来京城的风,
还没有停,
连这些到嘴边的肉都不咬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孔坦点了点头,
说道,
“令远这个消息太重要了,
我不能再逗留了,
必须返回京城,
要是让他们得逞了,
那家父的仇,
就没法报了。”
孔坦起身离开,
刘超也借口离开县衙,
庾亮看着二人的背影,
说道,
“走了孔坦,
来了刘超,
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逸少,
你怎么看?”
王羲之笑了笑,
说道,
“我倒觉得是个好事,
以前还总是放不开手脚,
既然皇帝派了刘超来监督,
那就是催我们快些收网了。”
庾亮眉头一皱,
回头看向陪着笑脸的顾飏,
“顾令,
你觉得有这个意思?”
顾飏笑了笑,
说道,
“我这里倒是有个好消息,
咱们的老朋友,
神算子戴洋也快到了。”
庾亮眉头微挑,
说道,
“他也来了?
看来是真要收网了。”
王羲之点了点头,
说道,
“这么看来,
刘侍郎没把实话都说了,
京城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西园才派戴洋过来,
辅助你我。”
庾亮眉头稍微展开了几分,
问道,
“戴洋什么时候到?”
话音刚落,
戴洋就仙气飘飘的落到了院子中央,
说道,
“自然是元规兄需要的时候,
随叫随到,
这点自觉还是要有的。”
庾亮瞥了一眼顾飏,
顾飏明白,
接下来的话,
不是自己这个县令能知道的,
找了理由就遁走。
庾亮这才问到,
“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
西园竟然把你也派出来了?”
戴洋说道,
“京城夜火,东宫被焚,
陛下被劫,淮陵王死。”
看着二人不断张大的嘴巴,
戴洋疑惑的问道,
“刘侍郎没和你们讲嘛?”
二人齐摇头,
戴洋说道,
“来之前主公(王导)吩咐了,
乌程事情不重要,
只要感觉到一丝危险,
立刻撤往吴郡,
邓侯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庾亮二人点了点头,
又问道,
“国流兄,
今天又得到了一个消息,
在乌程的世子们,
昨天都回了京城?”
戴洋一惊,
说道,
“怪不得主公说有危险哪,
稍等,
我算一卦。”
戴洋心中念卦,
再睁开眼时,
汗已经流到了脖颈处,
说道,
“算是有惊无险,
倒也不用太担心,
京城的局势,
还是主公的掌握之中。”
庾亮点了点头,
问道,
“东宫被焚,
太子怎么样?”
戴洋说道,
“太子妃和太子都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元规兄不必记挂,
倒是令弟庾明,
不知所踪。”
庾亮点了点头,
说道,
“他这是想一个人把仇给报了。
国流兄,
西园可带来了什么指令?”
戴洋笑了笑,
说道,
“也算不上什么指令,
就是让你们办完了差事,
多买些酒,
以后西园的宴会少不了。”
庾亮又问,
“还有哪?”
戴洋摆了摆手,
说道,
“就这些了。”
庾亮摇了摇头,
说道,
“不对,
国流兄这个语气不对。
肯定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戴洋叹了口气,
说道,
“其实我是私自跑出来的,
就想找个理由,
带逸少回京城,
但路上,
我又觉得不对,
这才又改了想法。”
王羲之直接问道,
“还有谁死了?”
戴洋憋出来两个字——
王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