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识渐渐混沌起来,泪睫盈珠,一眨,随浓密羽扇坠落在香肌,可身后蓦地掠过凉意,急阵春风拂过,拂起她残存的意识。
裴郁竟将窗户大开,霎时间,碧海青天下的春意盎然便入了眼帘,不远处的太液池,春风送暖,煦色韶光,一池春水碧光粼粼的褶皱,格外动人。随着女郎晃动的瞳仁,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偶有几只春归的早雁,扇动洁白无瑕的羽翅,在春深似海中留下斑驳。
“大人别……”
倪酥脑海中一阵乱麻似的慌乱,被汗气蒸得似艳红牡丹般的雪颊顷刻间蜕变为白雪皑皑。傍晚的大明宫忙忙碌碌,形形色色的宫人若是从这里经过,岂不将活春宫尽收眼底,他怎能……
“没人敢看。”
他手掌着那细弱的脖颈令女郎分毫动弹不得,嗓音裹挟着沉沉的欲捻,深陷泥沼,无法脱身。
最后,他掰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睁开眼,同他一起看外头的旖旎风光,繁花似锦。
充斥着狂放浪漫的大明宫,呈现出来的是声势浩大的热情,任何人都心甘情愿将灵魂交付于她,然后,一起沉沦。
……
这些时日,倪酥表现的十分平静,平静到仿佛认命了。
裴郁自那日将她折辱的够呛后,恐因政局不稳,九皇子登基一事,政务繁忙,好几日都不曾露面。
倪酥心烦意乱,虽有心行刺却苦于始终找不到机会,况且还缺一个得力的利器,莫说刀匕,就是尖锐些的金钗都无。
裴郁将她看管的很严,坤宁殿里里外外皆是他的眼线,有好几次她欲派籽月出去打探消息,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去。
晚间,薛管事来了,说是裴郁今日得了空,着她出宫游玩。
她每每无奈没有时机,到了今日,机会终是来了。
今日是花朝节,长安城车水马龙,蓬勃盛极。熙熙攘攘的人三三两两,华冠丽服的小娘子小郎君笑笑闹闹,在路边开满白花的玉兰树下互诉衷肠。商肆大开,一时间,吆喝声、叫卖声、嬉闹声不绝于耳。
长安,一个充满狂放情趣的城市。
马车中,倪酥望着窗外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庞,又回忆起了年幼时,每一年花朝节,爹爹都会抱着她,亲自挂上祈福带。
他说:“我们小酥,会平安喜乐一辈子。”
可如今,亲人逝世……她已是独身一人孤零零。
女郎眼中是满满的艳羡和伤感,在金碧辉映下,更显晶莹如珍珠,见她情绪低落,裴郁轻轻揽过她的腰肢:“酥酥怎么触景伤情了?”
男人掌心的温度滚烫,隔着薄薄的衣衫,细微又带着隐秘感的电流霎时游弋在腰际,直叫人心颤骨酥,男人不住折磨自己时的场景映入脑海。
倪酥下意识缩瑟了下:“无事,久不出宫,不习惯罢了。”
马车在闹市中心停下,他执了她的手:“下去走走吧。”
女郎身子微微僵硬,杏眼中的不情不愿呼之欲出,不自然的别过脸:“大人,咱们还是不……”
她同他这层关系,太敏感了,外头人山人海,若是有人认出……况且,哪有兄嫂和小叔光明正大在街市上亲昵同肩而行的呢?
伦理纲常,他难道不懂吗?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酥酥如今还是不愿同我站在一起吗?”
男人凤眸阴沉起来,话语间带着嘲讽的嗤笑,手指捏着女郎洁白的下颚,强行掰过来,让她瞧着自己,恶狠狠的补充:“记住了,你如今只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冷宫废后,还没有资格拒绝本官。”
这些字眼,似一把锋利的弯刀,残忍精准的插入她的心口,然后剜下一块肉,那肉,就是她敏感的、隐秘的自尊心。
倪酥瞳孔微皱,恍惚间,那密密麻麻的酸涩与屈辱感,如春风化雨般密集的砸下,渐渐侵占四肢百骸。
自己是他的仇人,所以,他以囚禁为由,只为时时刻刻将自己的骄傲和风骨踩碎,打击她的自尊,拿她当彻头彻尾的玩物……
“走吧。”
男人长指在她的下颚处微微用力,下了最后通牒。
倪酥蓦然垂下螓首,娇嫩的软唇上留下了一排淡淡的贝齿印迹,木讷的点了点头。
他执着她柔夷的力道温柔,在侍卫的护送下,融入了灯海中,宽敞洁净的大道,行人逐渐变多,商贩林立,叫卖声声声入耳。
倪酥目光在闹市中穿梭,定格在一处不起眼的摊贩,素色的软布之上,陈列着精致的宝石短刃。胸腔里的一颗心,霎时“咚咚咚”地疾快起来,她呼吸紊乱,深深呼吸调整片刻。
状似被吸引,轻轻挣脱他的桎梏,自然而然朝那摊贩走去。
“大人,可以给妾一些钱币吗?妾想买下这柄短刀,赠予大人。”
女郎迎风而立,一双含春杏眼直勾勾望进他的眼眸中,丰润殷红的唇瓣笑容明艳,宛若一朵白雪中盛开的瑰丽芙蕖,艳煞众生。
背后玉兰花争相怒放又如何?连一丝艳情也不敢同她攀比,花神有灵,也要惊叹造物者的巧思,创造出这样一位艳色绝世的佳人。
裴郁有一瞬恍惚。
她随着佳人身后的光晕望过去,终于看清了那柄短刃的形制,刻着生动的凤凰雕饰,栩栩如生,可到底是民间的物件,铁料略粗糙。
可跟在他们身后的薛管事,眸光一闪,拧眉,他对皇后娘娘冒然提出这等要求表示深深怀疑。
刀匕乃利器,她身份敏感,提出这等要求,不免叫人担心是还存了自刎的心思,或者,是生了行刺的心思……
若是如此,首辅大人不是傻子,就算已经打消了怀疑,可也该避嫌的,怎么还自己提出来了?
四周火树琪花,东风和气满楼台,一切正好。可男人眉梢残存的笑意渐凉,就这样大咧咧的瞧着自己。
倪酥只莫名觉得,似寒冬风雪袭来,周遭的春意盎然极速褪却,缓慢的被浸透进寒凉的风霜雨雪中,不寒而栗的触感攀上脊柱。
他怀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