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铁锅之内是你俩的父亲?”墨染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
“是……是的,大人。”冯大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似乎生怕说错一个字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你说那是你俩的父亲,那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墨染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冯大的身上,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冯大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他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悲痛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久久不肯言语,整个身体在沉默中微微颤抖着,仿佛陷入了一段痛苦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嗯?”墨染见他这般模样,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的威慑力让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凝重。
冯大感受到这道目光,身体猛地一颤,他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开口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回禀大人,小人一家本来住在豫州的涿县的一个小山村,生活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勉强可以度日。”
冯大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颤抖地讲述着:“直到半年前那场灾荒,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小人眼睁睁地看着那铺天盖地的蝗虫飞来,所到之处,庄稼、野草皆被啃食殆尽。”
“短短一个月,整个涿县地里的庄稼全都死了,颗粒无收啊!”冯大说到此处,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墨染转过头来,继续问冯大:“朝廷不管吗?”
一旁的冯二则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听到墨染提及朝廷赈灾之事,不禁破口大骂:“呸!狗官,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装什么好人!”冯二长期的饥饿让他身体极度虚弱,但嘴上仍不饶人,而墨染对他的嘴贱习以为常,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
冯大叹了口气,抹了一把眼泪,回道:“有,怎么会没有。只是那每日免费发放的粮食实在有限,根本不够吃啊。”
“只要有就行,毕竟也不至于饿死人。墨染心中有些许安慰,接着问道:
“既然有赈灾粮,你们为何还要逃荒到这几百里之外的地方?”
“难道说你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冯二听到这话,顿时怒目圆睁,用尽全身力气怒骂道:“放你娘的屁,你老子才做伤天害理的事!”
冯大见状,赶忙呵斥道:“冯二,你闭嘴!大人莫要和一傻子计较。”然后转向墨染,恭恭敬敬地说:“回禀大老爷,小民一家向来本本分分,从未做过作奸犯科的事。”
“只是那朝廷给的粮食太少,实在难以维持生计。”
墨染眉头紧皱,面露不悦之色,斥责道:“有的吃就不错了,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知足,有多少粮食是个够?”
冯大“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焦急地解释道:“大人误会了,不是小民贪得无厌啊!”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涿县有人丁十几万,可县令每天只煮一口大锅的白粥,每人只能分得一小碗。”
“那一锅的白粥,只够不到一万人分啊!”
“大人,你说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墨染刚要开口训斥冯大不知感恩,可冯大的这番话却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让他一时语塞,呆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墨染的双眼满是怒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颤抖地问道:“那,那你们就没想过反抗吗?”
冯大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一只受伤后绝望的野兽,苦笑着回答:“大人莫要说笑了,我们这些小民百姓哪是那些官家老爷的对手啊。”
“倒是有几个烈性的刺头想要反抗,可还没蹦跶多久,就被衙门的人给制服了,最后像牲畜一样被拉到菜市口砍了头。”
“那一颗颗鲜血淋漓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眼睛都没闭上,死不瞑目啊!”
墨染一时语塞,内心五味杂陈。
他抬头望向远方,心中对朝廷的不作为充满了愤恨,那些当官的吃香喝辣,却任由底层人民在水火中苦苦挣扎。
“城中的那些富户为了赚钱,把大米的价格哄抬了百倍!”
“一斗米就要十金!”
“普通百姓哪里买得起,太多人因为吃不起饭,就只好去城外采野草、扒树皮充饥。”
“那些黑心的商户还打着救灾的旗号,大肆敛财。”
“他们提出用一亩地换一斗米,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换,可官府说赈灾粮还有一个月才能到,让大家再坚持一下。”
“我们这些小民百姓为了活命,没有办法,只能卖了一两亩地去换那点粮食,然后每日节衣缩食,一家人缩在破屋子里,饿得头晕眼花,就盼着能撑到赈灾粮来。”
“可谁能想到,那赈灾粮一拖再拖,一个月,两个月,整整拖了五个月啊,大人!”
“这五个月,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冯大说到此处,鼻涕横流,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
墨染的眼眶泛红,他看着冯大,心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卖完了土地,就只能卖女儿,卖媳妇!”冯大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绝望,“俺娘和俺妹子,那么好的人,就只换了两袋米!”
“就两袋米啊!”
“大人!”
冯大再也忍不住了,他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手背被粗糙的地面划破,鲜血淋漓,可他完全不在乎,手指上的肉被磨掉,甚至露出了白骨,鲜血与泥土混合在一起。
这些日子强撑着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地爆发出来,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般嘶吼着,宣泄着心中的痛苦与悲愤。
“人肉之价,贱于犬豕。”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能把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逼成这样!”墨染在心中感叹,他的心中满是苦涩、无奈与后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眼前这个痛苦的人。
发泄完后,冯大抬起满是泥土和鲜血的手,用破旧的衣袖擦了擦眼泪,然后随意地将鼻涕抹在没有袖子的手臂上,那手臂瘦骨嶙峋,上面还有一道道被树枝划破的伤痕。
“直到上个月,我父子三人实在忍不住了,只好逃了出来。”
“一路上,小人的父亲舍不得吃喝,把仅有的一点干粮都留给了我和弟弟。”
“他越来越虚弱,最后饿死在了逃荒的路上。”
“父亲临死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叮嘱小民,他死后就将他的尸体吃掉,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冯大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老人临死前微弱却又充满期望的声音在墨染的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墨染只觉得眼睛酸涩,他缓缓伸出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后,掏出了用油纸包着的一些风干的肉食和几张还带着余温的面饼,又扔出一个水囊,轻轻放在冯大面前,声音低沉却有力:“吃吧,活着的人再苦也要活下去,带着死去的人的希望活下去,不要让你爹在地下也不能瞑目。”
冯大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念叨:“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地面的尘土被震得飞扬起来,沾染在他凌乱的头发和破旧的衣衫上。
磕完头,冯大连忙起身,顾不上拍去身上的尘土,双手颤抖地拿起面饼和肉食,又一把抄起水囊,转身飞奔到蜷缩在地上的冯二身边。
冯二眼神呆滞,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
冯大心疼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肉,轻轻塞进冯二嘴里,另一只手端着水囊,慢慢喂给他一口水,还不忘小声叮嘱:“慢点吃,别呛着了。”
冯二机械地咀嚼着,吞咽的瞬间,眼眶里的泪水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呜咽着说:“哥,要是咱爹能吃上这一口,也不会饿死了。”
冯大的眼眶瞬间通红,他用力咬了咬下唇,强忍着泪水不掉下来,哑着嗓子催促:“快吃吧。”说罢,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
兄弟二人仿若饿狼扑食,风卷残云般将所有食物吃了个干净,碎屑沾在嘴边也顾不上擦。
吃完后,冯大费力地扶起虚弱的冯二,两人相互搀扶,一瘸一拐地走到墨染面前,“扑通”一声再次跪下,冯大连连磕头,额头瞬间红肿破皮,尘土混着血迹糊在脸上:“小民狗眼不识泰山,之前惹恼了大人,请大人不要和小民计较。”
墨染心头一酸,连忙摆摆手,轻声说道:“无碍。”
冯大抬起头,眼神中满是决绝与坚定:“俺们俩兄弟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了,以后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含糊!”
墨染微微皱眉,凝视着二人,问道:“你俩想好了?”
冯大连忙点头:“俺们俩兄弟,以后都听大人的,大人说啥就是啥!”
墨染轻叹一声,微微抬手:“你俩起来吧。”
冯大搀扶着弟弟,跟着墨染一步步走向那间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刚到门口,锅里炖煮的肉散发着一股酸苦味便飘了出来,三人望着锅里的肉,各怀心事。
墨染站定,右手缓缓抬起,掌心向内,调动体内真气。
刹那间,火焰真气如灵动的火蛇喷射而出,跳跃着舔舐锅底。
不消片刻,锅里的水便“滋滋”作响,迅速干涸,锅中的血肉和骨头在高温下一点点蜷缩、碳化,最终化为齑粉。
墨染从身后的戒指里拿出一个素净的罐子,又拿起配套的盖子,置于一旁。
他深吸一口气,集中精力,运用真气将骨灰轻柔地聚拢,缓缓送进罐内,待骨灰全部入罐,才将罐子递向冯大,低声说:“带着吧,让老人家入土为安。”
墨染和冯大脚步匆匆地走在前面,身后的冯二则神色紧张,双臂像铁箍一般紧紧环抱着骨灰坛,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惊扰了坛中安息的亡魂。
墨染走着走着,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鼻尖不断耸动。
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那味道就像无数具尸体在烈日下暴晒腐烂,直直往人脑袋里钻。
他心头一紧,忙回头叮嘱道:“你俩待这儿,别乱跑!”说罢,便顺着那愈发浓烈的恶臭,猫着腰向前摸去。
每靠近一步,那臭味就更重一分,墨染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突然,一阵“嘎嘣嘎嘣”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传来,在这死寂的夜里,如同恶魔的低语。墨染屏气敛息,定睛一看,头皮瞬间炸开——一个人形怪物正蹲在地上,双手撕扯着一具尸体,鲜血淋漓,脏器散落一地,它竟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是血,那森白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每一次咬合,都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墨染心中暗忖:“这般咬碎骨头的力道,绝非正常人力可为,定是野兽成精,怕还是圣天国内隐匿的兽人!”
想到这儿,他眼神一凛,低喝一声:“噬浪!”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他手中长剑如蛟龙出海,直刺那怪物心脏,瞬间将其扎了个透心凉。
本以为怪物会轰然倒下,就此毙命。
可就在墨染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那怪物竟缓缓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眸中透着一股凶狠与不甘,与墨染四目相对的瞬间,它像是被彻底激怒,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嘶吼,拖着还插着长剑的身躯,朝着墨染疯狂扑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阵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