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天宝笑得尴尬。
“画得不顺手的时候，就随便画点小怪物什么的换换脑子。而且刚才我都不确定这约到底能不能签，干脆画点什么打发时间。”她说着，就删掉了图层。
“这次签约是没问题了，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在云想挂靠满一年再独立出来。这是公司的规定，成立不满一年的供应商入不了库。除非……”陈墨竹沉吟着。
“怎么？”翟天宝好奇地追问。
陈墨竹却摇摇头：“算了，难度太高，你还是先多跟点项目打底子学经验。感觉找得怎么样了？”
翟天宝的脸色也黯淡下来，无奈地向陈墨竹展示她一下午画出的废稿。
不过陈墨竹倒不像她那么沮丧，甚至再一次默默感叹她的天分果然远超常人。
她认为的“废稿”，放给一些对美术资源要求不那么高的公司，比如金桥互娱，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以项目目前的要求，这些废稿确实不够看。
陈墨竹决定给她解压。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画得不趁手？”他拉过椅子坐在她旁边，摆出要长篇大论的阵势。
“题材不熟悉吧，”翟天宝犹犹豫豫地回答，“而且总感觉自己还没摆脱惯性，遇到不太知道该怎么画的地方，就下意识地用习惯带过去了。”
还行，情况比陈墨竹预料得好很多。他最怕她像上次一样，因为感情不顺，影响工作状态。
“演员有个流派，叫体验派，听说过吧？”
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翟天宝疑惑地点点头。
“其实我个人的感觉，你就属于画手中的体验派。如果你要画的东西恰好和你有过的体验能挂上钩，那你会画得非常顺畅，而且很能打动人。
“但是反过来讲，假如要画的内容离你的生活很远，那你很可能连从哪下笔都不知道，”陈墨竹说着，找到她画废了的那张女教皇，“比如这个，题目是‘女教皇’，你啥都不知道，所以下意识地画成你熟悉的女皇，对不对？”
翟天宝这才领悟到他的比喻有多一针见血。
然而明白再多的道理，这坎儿也还是过不去。翟天宝苦恼得一张小脸都皱到一起：“那怎么办？西方历史只有美术史我稍微熟悉点……”
“其实套用‘女皇’的办法并没有错，因为‘皇’这个身份说到底是建立在权力的基础上的，区别在于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带有神性的女皇。杜杜给你讲过仙旅的底层逻辑吧？”
翟天宝慢慢点头。
“所以仙旅所有世界的剧情根基，都是一个祛神性的过程。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塑造一个高高在上的形象，因为她有常人没有的力量，所以特别强，特别傲慢，吹口气就能要人命的那种感觉，你懂了吗？”
这个描述其实挺虚无缥缈的，但翟天宝心中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嗯，我试试吧。”
有了陈墨竹的讲解做基础，这次再动笔，倒是比先前容易了很多。
可翟天宝又遇到了新的难处：她必须一再提醒自己，反复回头审视，才能避免把女教皇的脸画成顾洪武……
是的，又强又傲慢，翟天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顾洪武。
从一穷二白到成为京市纳税大户，顾洪武确实有手段和魄力。但他的脾气也实在暴躁得让人无法恭维，以至于每当翟天宝看到媒体上那些极尽溢美之词的访谈，都怀疑和她知道的顾洪武压根不是一个人……
和顾参商结婚之后，翟天宝挨的第一顿骂就来自顾洪武。当他看见她在客厅外的博古架上放了一件她外公制作的玉白菜，当即大发雷霆，骂她穷酸小家子气，弄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摆出来，简直是丢他们顾家的脸。
起初翟天宝还和他解释，说外公翟玉落当初是被专门抽调到工艺品厂的，擅长雕玉白菜，作品很受书画界名流的推崇。
然而顾洪武一句话，就打消了她所有与他好好相处的想头：“就会吹，就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
……
翟天宝越想越觉得除却身份的不同，顾洪武的精神内核与陈墨竹想要的“女教皇”形象如出一辙，所有在他们评价体系中低于平均值的事物，在他们看来，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也不知道如今顾参商的成就，能不能达到顾洪武口中的“能值几个钱”……
她边想边画，磨了一整天都毫无进展的“女教皇”，一直到晚上，终于初具雏形。
然而当翟天宝将这份还算满意的线稿交给陈墨竹的时候，后者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摇头。
“先别灰心，没说你画得不好，”看出翟天宝的失落，他赶忙安慰，“就是你这画的……这脸是不是太凶了？看着好像随时要跳起来打人似的。”
感觉真够准确的，顾洪武可不就是一不顺心就动手么？
好在相比起先前的无从下笔，如今翟天宝总算迈出了第一步。接着，在陈墨竹的指示下，她把人物改得不那么暴戾，而是多了一份阴沉和隐忍，看起来倒是很有些阴谋家的味道了。
不光翟天宝松了口气，陈墨竹也很满意。把稿子交给策划后，他拍着胸脯向翟天宝保证，说这次一准能行。
然而打脸来得就是这么快，何映莲转眼就把他的稿子毙了。
【女教皇那条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么急匆匆画出来干嘛？】
这理由怎么看都像是临时编出来糊弄人的，陈墨竹当时就急了，直接带着翟天宝上门找何映莲讨说法。
“不是你们说找不到感觉，才让我们给出概念图的吗？你但凡说画得跟你们的想法不匹配我都能接受，我这都画出来了你告诉我没用，啥意思？耍我呢？”
何映莲面无表情地抬了下眼皮：“你画了我就要用，这么霸道，谁给你的勇气？”
“那你好歹说一声那些元素可以保留啊，不然我这不都白干了？”
何映莲放下数位笔，叹了口气：“有句话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是我必须这么讲：我现在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你给我的东西，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