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的二月仍旧笼罩在严寒中,从平天绝顶上吹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街上行人的脸。
紫环宫中尽管火盆遍布,但由于面积过大,仍让人觉得冻脚。
早上散朝之后,李俊寒单独留下马瀚如。
众臣退下之后,偌大的宫殿更显冷清。
“大将军,有件事我可能搞错了。”李俊寒道“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青丘使者年前过来谈休战的事,他们说年后可能会有异族入侵海西大陆,我只当他们使者在开玩笑,连见也没见,昨天内廷密报,东洲国真在青丘登陆了,已经攻克小莱、东台、璨洲、佛州四城,正分三路向光亨进攻。”
“这东洲国漂洋过海而来,竟然能在青丘腹地发动三路攻势,实力不容小觑啊。”马瀚如也吃了一惊,虽然他曾隐约觉得海外来敌之事并非空穴来风,然而来得这么快,实力这么强,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那么,我们还要与大荒交战吗?”李俊寒道,“青丘遭到强敌进犯,如果我们再从背后捅她一刀,会不会扭转我们的劣势呢。”
“东洲国若击败了青丘,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我们呢?”马瀚如道,他当然想要咸临在与青丘的对抗中占据优势地位,但是却对从没有见过面的东洲人抱有更大戒心。
“据我所知,青丘人可没那么容易击败。”一想到母亲惨死于龙青玉的阴谋诡计,李俊寒就咬牙切齿。
“我觉得还是先观望一段时间,等青丘和东洲的局势明朗了,再做下一步决定比较稳妥,当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王上关注。”
“什么事?”李俊寒皱起眉头,他想不明白还有什么事,能比和青丘国的战事更紧要。
“我们军队火炮制造推进缓慢,从去年六月开始造炮,本计划年底交付五百门,结果连一百门也没造出来,而且生产出来的火炮无论精确度和可靠性方面,连二十年前占星馆地宫中的火炮都不如。”
“我不是已经拨付白银一百万两,全权委托户部研制火炮吗?为什么大半年了,连一百门都造不出来?”李俊寒有些恼火,他曾亲眼目睹火炮在战争的威力,深知这种武器必然取代投石机成为攻城拔寨的利器,所以马瀚如刚一提议,他便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十分紧要的大事来办,没想到时间过去那么久,竟毫无成果。
“户部的李大人不过是一名文人,对武器制造一无所知,对军队需求更是毫不关心,你专门拨付的一百万两白银恐怕很多都落到了他们户部大大小小的官僚手中,最后能用于火炮研制的能有十分之一就不错了。”马瀚如毫不客气地说。
“真是岂有此理,这李文明可是当初拍着胸脯说,这件事交给他负责,保证出不了问题的。”李俊寒道,“来人哪,把李文明给我喊过来。”
“王上且慢,您定下决心没有?”
“什么决心?”
“如何处置李文明?”
“朕一定要好好责罚他。”
“责罚?”马瀚如笑道“责罚不过是罚罚俸银,降降官职而已,李文明捞了那么多,会再乎那点钱?王上可知为什么你亲政半年多,政令频出,而国家没有显着改善吗?”
马瀚如的话触及到李俊寒的痛点,最近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没日没夜夙夜在公,甚至都没时间陪莹莹,可是批示了那么多奏折,制定了很多计划,最后却没收到什么成效。
“大将军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赏罚不明,赏没有让人趋之若鹜,罚没有让人触目惊心,这帮官场老油条都精明得很,他们认准了您仁慈,所以一味推诿扯皮,为了自己舒服一点,不惜置国家的命令于不顾。”马瀚如道“有些人不值得把他当人看,只有用最残暴的手段来震慑他,他才能去落实命令指示和要求。”
“那大将军认为李文明该如何处置?”
“李文明督造军械不利,以贻误军机罪论处,应斩首,家眷没籍流放,户部凡涉及火炮制造事宜官员,全部羁押下狱,严查责任,失职渎职者严惩不贷。”
“就按大将军说的办吧,明日早朝朕要当庭宣布。”李俊寒道。
“李文明能说会道,到时候肯定不服,一定会拿我国技术薄弱,能工巧匠少等客观理由替自己辩解,王上到时候,千万不要被此人迷惑,文人办事,往往喜欢夸大难度,办成了四处标榜功劳,没办成也算找好了借口和理由,务必以他为例,杀鸡儆猴,给那些敷衍塞责尸位素餐之人以震慑。”
李俊寒点点头转念一想又说“如此,火炮督造这件事,恐怕会成为烫手山芋,没人再敢接手了,大将军可有合适人选?”
“那我就举贤不避亲了,王上你看马天行成不成?”
“嗨,你看,我怎么就把我大舅哥给忘了,这件事交给他准行。”李俊寒这才想起来,马天行带兵驻扎在西极南部的铜原,他久在军旅,熟悉军务,喜好钻研,对火炮很感兴趣。
火炮督办的事有了着落,李俊寒松了一口气,但这毕竟只是解决了武器装备问题,而关于新一年度的军事战略,他等不起,过半个月就要召开咸临新一年中央军事会议,正式确定新年度用兵计划,在此之前他必须下定决心。
“大将军,你认为青丘和东洲到底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李俊寒问。
“我听说佛州城下枪炮齐鸣,东洲人和青丘人早已把弓箭和刀剑扔到一旁,整场战役下来,大部分人都死于火枪和火炮射击,几乎没有了近战格斗,战争形态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我不能再用老的观点去分析现在的战场,但是从双方实力对比来,东洲的武器和战法更为先进,青丘国则兵力众多,资源丰厚,仗打到最后比拼得都是资源,我暂且认为青丘的胜面更大一些。”
“我明白了,如此我们今年非要打青丘不可了!”
“王上,我却以为,今年是我们夺回西极的大好时机。”马瀚如想到武田羽田两座要塞高耸如云,从前常常死伤上万士卒都难攻克,而今城墙上架起火枪火炮,若没有特殊方法,去攻这两座城,无异于让战士们去送死,他必须为李俊寒寻找一个更有诱惑的蛋糕,把他引入正确的道路上来。
“喔,请大将军为我细细分析。”李俊寒一心想为阿拉奥克巴夺回故园,在新年宴会上,他又立下誓言,如果今年能夺回西极,他便可以减少对阿拉的愧疚。
“大荒人肯定现在已经知道青丘国的战况了,去年末他们在独狼岛遭到龙青玉的暗算,狐汉岩卓阵亡,这仇正愁没机会报,现在张宗亮正在丽阳准备与东洲人苦战,我想大荒人一定会按捺不住,大举南下,劫掠青丘北境,他们机动作战力量有限,一旦进军光明峡谷,那么就没有兵力再驰援西极了,我们派大军突袭西极,只要把那里的守军打垮即可。”
“大将军果然足智多谋,西极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青丘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李俊寒冷峻的脸终于舒展开来,举棋不定的犹疑消耗了他不少精力。
“岳丈大人,有件好事,我要告诉你。”俊寒从王座上站起来,走到马瀚如跟前,每次提及马玉莹,他总能灵活地转变角色。
“莹莹有身孕了,你要做外公了。”
“真的?”一向沉稳淡定的马瀚如喜出望外,“什么时候的事,多长时间了?”
大荒的春天因为夜凉湾海流异常升温,而早两个月到来,往年冰天雪地的草漠,如今已有小草钻出地面,远看像一条浅绿色的毯子无边无际的铺开,牛羊们圈养了整个冬季,早已厌倦了饲料的味道,纷纷迫不及待地啃噬着鲜嫩的小草。
磨铁穆真在乌托木河边垂钓,暖融融的春日照在身上,相当惬意,乌托木河刚刚解封,鱼儿们饿了一个冬天,格外容易上钩,没过多久他的鱼篓中就盛满了活蹦乱跳的鱼。
早几年磨铁穆真是极瞧不起中原人钓鱼这种活动的,他认为原地不动地坐上好几个时辰,就为了获得几条不顶事的鱼肉糊口实在是件得不偿失并且无聊的活动,但是封月白喜欢钓鱼,她特意在王宫后花园的池子中放了鱼苗,等到盛夏那些鱼长过一尺,她常常在垂钓中度过闷热的午后。磨铁穆真跟着钓了几次,竟然上了瘾,整个冬日里无鱼可钓的日子可真是磨人,春天一到,河水刚一解冻,他就以祭拜王陵为借口,纵马几十里来野钓了。
身后护卫的勇士们沿着河边笔直的驰道赛马,天上飞着几只鹰,碧绿的河水赏心悦目,磨铁穆真不禁想,若是做一个闲云野鹤的普通人恐怕也没什么不好。
他抬起头,看到河对岸隐约有两人快马加鞭,向通天桥的方向而来,阳光正照在不远处的河面上,略微有些刺眼。
立刻有两名护卫背上弯刀,手持弓箭,前去查探,不一会儿功夫,四人四骑就到了跟前。
沐风帖木儿和齐奥尔罕从马上跃下,向磨铁穆真行礼。
“给两位将军各取一套渔具来。”磨铁穆真对护卫说道。
“哎呀,我说大汗啊,出大事了,你还真有心思在这里钓鱼吗?”齐奥尔罕沉不住气地说道。
“出什么大事了?是咸临还是青丘打过来吗?”磨铁穆真笑道。
“那倒没有。”齐奥尔罕接过渔具,饵食也不上就直接抛到河中道“大汗,青丘和东洲国打起来了。”
“东洲国?”磨铁穆真想起年前的青丘使者。
“大汗我们潜伏在光亨的密探来报,十几天前东洲国舰队穿越烟波海,在没有宣战的情况下,分别从小莱、东台、璨洲登陆,兵分三路进攻青丘腹地,最北方的一支已经攻克佛州,现在马上就要兵临丽阳了,张宗亮扔下光明峡谷的防御,跑到丽阳去守城了。”沐风钓上一条鱼,鱼挣扎着扭动身躯,反射着白亮亮的光。
“东洲国这么厉害?”磨铁穆真若有所思。
“大汗我们怎么办?现在青丘北境一片空虚,所有战斗力强的部队都调去守丽阳了。”齐奥尔罕想起去年在北境受到的羞辱,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要报仇。
“目下大草漠青黄不接,牲口和马匹都没有恢复体力,没到用兵的时候,现在召集队伍,牧民们恐怕不会满意,况且这东洲国为海西大陆之外的异族,我们还不清楚它的底细,现在贸然对青丘落井下石好吗?”磨铁穆真看向沐风帖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