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数天的大雪暴终于偃旗息鼓,永贞的城墙街道上堆积着厚达一米的积雪,全城的百姓都在紧锣密鼓地扫雪,正午的时光,因为太阳格外偏南,光线昏弱,给人一种黄昏的错觉。一直因为雪暴而中断的驿丞开始重新运作,磨铁穆真收到了延宕几日的军情密报。
他翻开独狼岛的战报,眼睛不禁瞪大了。
沐风帖木儿正在李飞儿的指导下画宅院中的一支梅花,他近来迷上了中原的绘画,不知是兴趣所致还是天赋使然,短短数月的时间进步神速,近乎到了画什么都惟妙惟肖的水平。
大汗的使者到来时,他刚好收笔,那一支梅迎风傲雪,红艳非常,把它贴到白墙上几可乱真。
“你画的太好了。”飞儿扶着画卷说。
“还不够好。”他望着她精致的脸,想着有一天若能将其完美的呈现出来,才算合格。
入冬以来,军务寥寥,沐风整日与飞儿待在府上,读书、下棋、饮酒、作画,曾经他瞧不起看不上的活动如今都兴趣盎然,两人终日厮守,浓情蜜意,飞儿不自觉已有两个月身孕。
“等我练成了,要把你画下来,让他长大了也能知道母亲年轻时如何风华绝代。”沐风柔情地抚摸着飞儿的小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长大了,难道我就不美了?”飞儿嗔道。
“美是一定美的,但必然不是如今这样的美,是经过岁月沉淀的另一种美了吧。”沐风在仆从端来的铜盆中,洗了洗沾染颜料的手。
门房小步急趋来到院中,“大汗招您入中枢议事,这是手谕。”沐风看了一眼盖着大汗印信的手谕问道,“使者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只说是军机要务,请将军立刻觐见。”
“你不是说,大荒的冬季一般没有战事吗?”飞儿想到沐风可能会领兵出战,心里不由地紧张。
“应该没什么大事,一个多月前,狐汉岩卓出征独狼岛,现在到了班师回朝的时间,我估计大汗应该是找我商议论功行赏的事宜。”
“若是如此,再好不过。”飞儿松了一口气。
“你放心,我去去就来。”
独狼岛是大荒国境最北端的一个半岛,因形似一只上身跃起的狼而得名,它深入极地,人烟稀少,与青丘夜凉湾为清风岭山脉阻隔,两个月前,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支布里亚特人的队伍,偷袭了独狼岛的要塞,杀死全部守军,将那块不毛之地占为己有。磨铁穆真闻之大怒,几百年来,从来只有大荒人征讨布里亚特的情况,没想到在自己任上,竟然有布里亚特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不管入冬之后不宜用兵的祖训,任命狐汉岩卓为主将,征调三万兵马,深入极地讨伐这群不知死活的布里亚特。
沐风帖木儿一到汗宫就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宫人们都低眉顺目,战战兢兢,给沐风引路的侍卫说,大汗刚刚雷霆震怒,一连摔了五只杯子,他走到汗帐前,见一堆带兵将领在外徘徊,见到沐风如见救兵,纷纷围了上来。
“帖木儿,你可来了,大汗今日不知怎么了,谁进大帐都被骂出来,说我们没有规矩,以前他从不计较这些,我们都在这里等你呢,没你带头可不好进啊。”
沐风眉头紧皱,能让磨铁穆真如此反常,除了军事上的惨败,别无其他,看样子独狼岛的战事不是很顺利,不应该啊,狐汉岩卓也算一名勇将,智勇双全,怎么连布里亚特都奈何不了了?
“既然大汗情绪不佳,大家进帐之后,不要乱哄哄的,按照级别序列排队站好,切不可像平日那样,七嘴八舌,嘻嘻哈哈。”沐风叮嘱道,众将都颔首赞同。
他便掀开大帐的垂帘,走了进去,众将在他身后,按照排好的队形,小心翼翼挪着脚步进到帐中。
磨铁穆真坐在虎皮大椅上,虎视眈眈扫视一遍众人,眼睛最后落在沐风脸上。
“我们的好兄弟,狐汉岩卓死了。”磨铁穆真将密报扔给沐风。
大帐里的所有人面面相觑,没人能想到一代名将狐汉岩卓竟然会阴沟里翻船。
沐风手中的密报写得较为详尽,记述了狐汉岩卓的三万大军在进攻独狼岛布里亚特时,侧后方遭到不明身份军队的突袭,以致阵型大乱,全军覆灭,狐汉岩卓力战而亡。
沐风看完后,将密报传给后人,每一个看完密报的人都露出惊诧的表情,这是大荒两年来遭遇的第三次惨败,自从沐风在元亨城下铩羽而归,大荒在战场上连遭败绩,陷入了逢敌不胜的怪圈。
“你怎么看?”磨铁穆真并未让众人坐下,自己反而站起来走到沐风身边。
“我们首先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偷袭了狐汉岩卓,在独狼岛到底有多少军队,他们的意图是什么?”沐风说。
“你的意思是先派一支侦察部队过去?”
“侦察部队没有补给,根本抵抗不了极地的严寒,恐怕到了那里不仅查不到情报,反而有去无回。”自从经历了北冥那场最可怕的战役,沐风不再像其他没有去过极地的人那样盲目乐观,他深知在那种地方打仗,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极寒的天气。“狐汉岩卓带去的三万人是我军精锐,他们不会被轻易打败,我想是有人背后偷袭,烧毁了他们的粮秣和辎重,天寒地冻以致绝境。”
磨铁穆真听了沐风的话,心里的一团乱麻似乎扯出一点头绪。
“谁有在极地作战的经验?”
“龙青玉”
“青丘人,他们怎么可能越过高耸入天的清风岭?”在场的所有人都和磨铁穆真一样投来疑惑的目光。
“你们没有到过北冥,不知道那里的冬季有多冷,十一月一过,夜凉湾附近的海岸会冰冻千里,直到极地。”沐风回忆起去年在北冥的冷,依旧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这么说,青丘的军队是从冰面上过来的,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
“以往也从来没有一位青丘的国君抵达过北冥。”
磨铁穆真从震怒与愤恨中冷静下来,他如草原上的狼,只要找到目标就能立刻恢复镇定。“那布里亚特?莫非是青丘人假扮的?”
“八成是这样,布里亚特既没有设计我们的脑子,更没有击败我们的战力,怎么可能将狐汉岩卓的三万精锐一口吃掉呢?”
“龙青玉,我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磨铁穆真坐回王座上,“你们都坐吧。”他挥挥手,顺便招呼一声侍从,“给将军们上点热马奶酒和手扒肉。”
大帐里的气氛顿时松弛下来,等热腾腾的马奶酒和手扒肉端上来,大荒将领们又犯了口无遮拦自由发言的老毛病。
“妈的,青丘的鸟人,竟然敢暗算我们,跑到我们国土上来整事,这一次一定要让他们有去无回。”
“对啊,我看要派我们的快速骑兵纵队去,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
“这回往极地跑,一定要让女人们缝制最暖和的兽衣,我们已经吃了两次天寒地冻的亏,再不能让将士们挨冻。”
磨铁穆真喝了两杯酒,热血沸腾起来,大声喝道“谁愿再征独狼岛?”
诸将刚才还豪气干云,听到国君要动真格,都瞧着别人,谁也不愿意在年节期间跑到极地去受罪,瞟来瞅去,最后大家的目光聚集在沐风帖木儿身上。
在所有人都以为沐风会毫不犹豫承担重任,去极地征讨时,他却放下酒杯说“不妥,独狼岛再不能去。”
此话一出,那些对他给予厚望的人,无不把失望与不屑挂于脸上,连磨铁穆真的脸色也由晴转阴。
“青丘人在独狼岛以逸待劳,布下陷阱等着我们去,我们再派一支军队在冰天雪地中驰骋几百里,在完全陌生的地域中,难免遭到伏击,以致大败。”沐风不管众人听没听明白,从磨铁穆真发亮的眼神中,他知道国君已抓住了问题的要害,他接着说道“现在中原年节将近,将士思乡心切,青丘边境一定防务废弛,我们不用舍近求远,去独狼岛跟他们在冰天雪地中苦战,只需派一支快速纵队,横扫青丘北境,一路烧杀劫掠,速战速回,让青丘人也过不好这个年,龙青玉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至于独狼岛上那一撮布里亚特,他们若不趁着明年开春之前撤离,等到夜凉湾解冻,便成瓮中之鳖,我铁骑北进,可一举踏灭,如今他们在极寒中受罪,无非是在诱骗我们,我们不理他们,他们不久就会撤离,否则就是自取灭亡,龙青玉不会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