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的,沈月翔被人推醒了,他听见有人喊道,“这儿还有俩活着的。”
等他和乔山恢复了知觉,能够勉强站起来,时间都过去一个时辰,他俩相互搀扶着走出马棚,大地覆盖于严霜之下,除弱水的波浪在翻滚之外,其他地方都如同凝固一般。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搬尸体去。”一个军士怒吼着。
他俩绕过马棚前的小树林才发现昨夜的营帐已经撤完,地上横七竖八都是冻僵的尸体,成群结队的士兵,将尸体扔进路边的大沟里,那些尸体像雕塑一样保持着某种造型。
最惨的是那些手脚冻伤的,阳光一晒,痛痒难忍,军医的结论是除了截肢,别无他法,在敌国境内截肢更不可能,带上这些人深入敌后肯定是累赘,主将潘仁义果断下令将这些人和尸体一起扔进沟里。
沈月翔单手扯着尸体的后衣领子,一步一步艰难跋涉,乔山拽着两个伤病号任凭他们如何哀嚎,他还是坚定地把他们扔到沟里。
临近中午时分,才将营地收拾完毕,这次寒流一下子减员一半多,随军苦役几乎死绝,沈月翔和乔山还有少数几个幸运的苦役披上了冰冷的铠甲,“我赦免你们,从此,你们不再是苦役,你们是龙甲军的士兵。”
这些人都面如土色,没有人表现出兴奋激动之情,他们逐渐认识到这次任务就是把所有人带向死亡,死了的龙甲军士兵和死了的苦役没有任何区别。
人少了也有好处,至少沈月翔他们能吃饱饭了,一个多月之后,这支部队奇迹般的出现在马瀚如的后方。
那时,马瀚如正在武田与龙青山打得不可开交。
投石机抛出的火龙在空中肆虐,密密麻麻的羽箭将天空中所有的鸟类杀绝,武田护城河被尸体堵塞,因为没有功夫打捞清理,已经臭气熏天,瘟疫和严寒随时夺走体质弱小者的生命。
双方都竭尽全力,龙青山有一万多部下躺在高大的城关之下,他无比焦虑,直到那支期盼已久的信号箭出现在天空。
我们的奇兵已经就位,发起最后的总攻,拿下武田,所有人在战鼓的催征之下,发了狂一般向城墙冲去。
潘仁义挥舞着令旗,带领着所剩无几的疲惫之师冲击武田脆弱无比的后方,胜利就在眼前,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这一刻!
胜利其实在很遥远的地方,马瀚如在武田后侧楼顶山还预备了一支生力军,一支重装骑兵。
沈月翔提着长刀混迹在没有阵型的队伍中,他和身边的人都认为只要跑完这短短几百米距离,杀光那些敌方毫无战斗力的后勤人员,这场漫长的征程就会结束,他们能够坐下来喘口气。
可是从侧翼惊恐的呼叫声中,他们听见美梦破碎的声音,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黑色的铁甲骑兵旋风般从一个小山丘后杀出来,无情地践踏着这一队残兵弱旅,沈月翔还没挥刀,就被一匹战马刮倒在地,他在大地的震颤和腾起的烟尘中昏死过去。
再次醒过来,是在晃晃悠悠的囚车中,乔山面无表情的坐在他身边,“我们没死?”沈月翔问他。
“我们俩真够坚强这样都没死掉。”乔山望着车外。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不知道,不过估计比死也好不了多少。”
“我们打输了?”沈月翔还抱着一丝希望。
“输得惨不忍睹,不仅我们遭了暗算,那边攻城的主力也被劫了营。”
“还好吧,比来的时候强,好歹有车坐,不用再走路了。”沈月翔自我安慰道,他的胸口隐隐作痛,可能某根肋骨被撞出了裂痕。
两天之后,他们到达了洛川,距离边境线两百多里的一座小镇,战俘们被赶下车,一名咸临的军官带着卫兵,对战俘挨个进行检查,并指出每个人的去处,原来这里和青丘是一个套路,苦役数量短缺,这些战俘被抓过来补充人数。查到沈月翔时,军官翻看了他的右手,“这个人残废了,没什么用,带到那边处理了。”马上有两个卫兵反手按压着沈月翔,拖出队伍。
“放了我兄弟!”乔山喊到,他一拳打倒身边的卫兵,三步并两步追上沈月翔,刚打算推开押解的卫兵,突然一把剑从背后刺穿了他,“乔山,你这是何必呢?”沈月翔痛惜地看着双眼充血的乔山。“要死一起死。”乔山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蜷缩着倒在地上。
军官拔出剑,正要向沈月翔砍去,“住手!”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军官不太情愿地放下武器,拱手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为什么要杀此人?”马玉莹牵着缰绳,看着蓬头垢面的沈月翔。
“他残废了,活着浪费粮食。”军官抬起头看了马玉莹一眼,又低下头,被她严厉的眼神制裁了。
“我父亲怎么说的?不许虐杀俘虏,怎么到你这里就搞变通了。”
“可是,他什么活都干不了,留着有什么用?”
马玉莹看着沈月翔说“这个人,只不过有一只手坏了,又不是不能走路,干些轻巧的活也能行吧,你违抗军令胡乱杀人罚饷三个月。”军官有些不服气,“不知这人身上沾着我们多少兄弟的血,你却为他罚我。”
“你刚说他一个残废,没什么用,现在又说他杀了我们的兄弟,这个人到底有用还是没用?你自己都搞不清楚。”马玉莹笑着说,“你若不服,尽管到父亲面前告我去。”
“小人不管,这个人就交给小姐找着轻巧的活干吧。”军官怒气冲冲对部下说,“我们走。”
马玉莹对沈月翔说,“走吧,我们咸临这边有以上犯下的传统,让你见笑了。”
“你是谁?”沈月翔警觉地问道。
“我是马瀚如的女儿,我叫马玉莹。”
“你不怕我吗?我是青丘人。”
“你是人,不管是哪里人,你都是人,人有什么好怕的,我明白了,你们那边肯定把我们咸临人描绘得像魔鬼一样。”
“你要是能帮我安葬了我的朋友,我会感激不尽。”
“好!”马玉莹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