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锦想要修行。
所以她才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雪山。
她从未奢望过能成为转世的上师,毕竟,从她出生那一刻起,这就注定不可能。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上师身边做个修行侍者,或者修炼一些外门功法,并未曾贪求太多。
但是很可惜,入门之时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修行的天赋。
所以她只能做一个杂役。
虽有上师提出过,或许可以借由双修之法助她修行。
只是,丹锦不愿意。
她虽然只是一个小姑娘,但是在这个世道里,不谙世事的天真并不能让她存活下去,所以她怎么不可能明白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甘愿做一名微不足道的杂役,将自己对于修行的妄念压了下去。
这样,或许还能在这个寒夜遍布的天下,换得一方庇护。
但是,她还是天真了。
原来谨守本分不代表就能够活下去。
如今,她唯有孤苦伶仃地蜷缩在寒气笼罩的床上,冷硬的棉被拢着她像火炭一样燃烧的身子,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身上的伤口依然火辣辣地疼着,但幸好她已经麻木,咬紧牙关便能撑过去。
最折磨她的,还是那些挥之不去的回忆——
扭曲的目光,以及令人反胃的动作,然后她一次次拒绝,一次次逃离,最终遭来的是狠狠的拳打脚踢。
当她身受重伤躺在床上发起高烧,却被同舍的其他杂役——她曾经以为是姊妹一般的同僚,当作是不祥之人,将她送到这个偏远的山峰上等死。
丹锦其实也能够理解。
换做是她,或许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她。
而且要是为了照顾她,因此惹怒大护法,那就只剩下下山一条路。
下山,又能活多久,没有人敢去尝试。
不过,她现在也已经没有活路了。
灼热的眼泪,一滴又一滴,顺着脸庞滑落冰冷坚硬的枕头中。
她抱着自己,颤抖地念着自己不确定是否已经因发烧而念错的经文,祈求着胎神的怜悯,能让自己熬过这一关。
就在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泪水与汗水交织成一片潋滟时,似乎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正在靠近,金灿灿的散发着光。
她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不知道是不是她已经失去理智了,但她似乎看到的是……
一个婴儿?
但身上是鲜红的颜色,身周是金色的光练缠绕,是从未见过的古怪模样。
“是……胎神大人吗……”
她喃喃说出口。
说完这句话,丹锦的唇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或许,她的虔诚念诵真的有用。
胎神大人来接自己了。
她终于,要进入往生了吗?
虽然这一世她修得还不够,但或许还是积得一些福分,所以此时才能得胎神大人的接引吧?
雪山上的上师常常教导她们,若是不能修行,就该多行善积德,如此才能修得福分,转世得修行之身。
修行足够,才能得胎神眷顾,得灵胎转世之身,成为上师。
若是能走到那一步,便有可能最终修得圆满成道。
或许往生,她还未必有资格修行,但是万一呢?
而且,自己似乎也别无选择了……
她缓缓闭上双眼,准备迎接自己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暖流涌入她的体内,并缓缓按照某种线路悄然流动。
丹锦感觉到身体里正在逐渐衰败走向死亡的器官似乎渐渐活跃了一些,仿佛焕发出新的生机。
这就是上师们常说的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吗?
丹锦曾听说,据说这时候若是能够悟道,便有机会能转世更进一步。
丹锦急忙默念起经文,希冀能够触碰到传说中悟道的契机。
只可惜,昏沉的脑袋里杂乱无章,这些本来就极为晦涩难懂的经文在脑海中更是如同筛落的沙粒,什么都抓不住。
丹锦很是着急,想要抓住,但是却漏得更快,眉头紧紧皱起。
要来不及了啊……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悟不到,只能感觉到体内的暖流逐渐强大,伤口处传来的痒麻感逐渐代替了剧痛。
估计自己要死了,所以身体上的病痛才会消散。
算了,放弃吧。
她放下心中的执念,坦然应对即将到来的时刻。
然而时间过了许久,她依然还没有离去。
难道弥留之际是如此之长?
不过听上师讲道也有说过,悟道的时间并不由世俗的时间来计算,或许一瞬,或许千年。
她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或许,她正是后者。
于是,她再次闭上双眼,感悟体内那从未有过的气息。
正当她准备更深入地体悟时,逐渐放松的牙关被掰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突然滚落她的口中。
丹锦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将其吞咽。
一股强大的药力瞬间化开,四肢传来极端的疼痛,同时又有极端强大的能量涌出,冲击着她的五腹六脏,给予她喷薄的生命力。
她疼得龇牙咧嘴,一层层热汗从体内沁出,衣服很快被汗水浸湿。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渐减轻,她的眉头终于舒展,呼吸也逐渐恢复平稳。
恍惚间,才听到一声嘶哑的声音响起:
“行了,你可以起来给我躺了吗?”
丹锦猛然一惊,睁开眼睛。
软软小小一团,滚落在她的身旁,一根触手伸来,将她身上被汗水泡得臭烘烘的被子扯过去包裹在身上。
那是一个皱巴巴的婴儿,血迹斑斑,仿佛刚从母体中剖出来。
她以前看过刚生出来的妹妹和弟弟就是这个模样,但没有这么大,看上去也有几个月大了。
还有那婴儿身上一根根在她眼中像是神异非凡的金光仙练般的物事,如今看来更像是一根根蠕动的触手,像是她小时候从河塘里抓到的鳝鱼一样滑不溜手,还似乎带着黏液。
这真的是胎神?
这样想似乎有些不敬,丹锦勉强压下心中的疑惑。
只是眼下这个存在,和她想象中的胎神毫不相干,而且如此疲惫脆弱的模样,也根本不像是传说中的神明……
但就算不是胎神又如何。
这个婴儿救了她一命。
而且自己又没有什么可图的。
心中这样想着,丹锦慢慢坐起身,目光下移,顿时又是一惊——
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从火红色的衣袍可以看出,这是一个上师。
丹锦那因为高温褪去而汗湿了的衣服瞬间又湿了一层,而且被从背脊后爬上来的寒气激得浑身一抖。
“怎么?被吓到了?”
嘶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丹锦猛地一惊。
她看到床上那位存在——双目紧闭着,小小的双唇抿着,也不像是能说话,那声音似乎是从这些触手之间发出来的。
“这是……这是谁?”丹锦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紧张。”
“好像叫赤拓什么的。”
丹锦陡然一惊。
“赤拓”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意味着大护法,如此她也能明白刚刚吃下的药丸从何而来,估计就是雪山上极为珍贵的金刚还魂丹,难怪药力如此霸道。
但是,这药肯定不是白白给的。
她现在恢复了,有些事情反倒逃不过了。
想到这里,丹锦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你不想去吧?”
那婴儿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丹锦。
触手上的一颗颗眼珠也正注视着她,仿佛能洞察她的每一个念头。
丹锦犹豫一瞬,然后猛地点头。
“那就听我的。”
婴儿的眼睛弯了弯,露出纯真又顽皮的笑容。但在丹锦眼里,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