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要买吗?”
那摊主见柳笙在原地怔忡许久,便放下手中的刻阵笔和阵盘,搓了搓因长期在这寒冷环境中握笔而生了冻疮的双手,探出身子问了一句。
柳笙这才回神,喉头忽然发涩:“买。”
“要哪个?这些基础阵盘都是一灵元一个,这些复合进阶阵盘就贵一些,价格不等,看你选哪个了。”
“这是雪山特有的御风阵,按照雪山这边的罡风强度调整,可借风力而行,若是上山你就知道其中妙用……”
柳笙看着对方相当娴熟地讲解这些阵盘的妙用,显然对于摆摊卖阵盘此事已经相当熟稔,不禁心情更是复杂。
眼前这人正是柳笙的熟人——国书院大学士姚思秉。
只是……
柳笙的目光却凝在对方翻毛皮袄的领口,那里泛着经年油光,皮质也粗粝斑驳,头发斑白乱糟糟披散着,头发下的那张脸枯槁面容上满是晒斑与冻疮。
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山中的老农,哪想得到是一位研修士?
这与记忆中穿着紫绶锦袍的姚大学士的体面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因为在天庭记忆同步,她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姚思秉正在漠北的天剑发射基地,正在另一个“柳笙”并肩作战,悄然为仙舟计划做准备。
姚大学士如今也算是风光无限,明面上为唐国第一次科技革命开发大量新阵纹,涉及基建、军事、日常等方方面面……
同时,夜以继日地研究仙舟核心阵盘的开发,以及其他配套设施的阵盘开发研修,又以此反哺百姓日常所需。
如今甚至隐隐成为,继已经挂冠离去的前工部尚书凌复后,名副其实的天工第一人。
然而,对于柳笙来说,姚思秉那说起阵盘时眼里燃起的星火,还是一模一样的。
“好,我要这三个。”
等姚思秉讲解完毕,柳笙翻了翻,拿出三个放在底层的阵盘。
波纹阵盘、裂解阵盘还有耦合阵盘。
姚思秉见状有些惊讶,忍不住劝道:“这几款阵盘都是我设计的功能性阵盘,单独根本用不上,姑娘还是考虑一下其他的?”
柳笙却摇头:“我只要这些。”
姚思秉的眼睛瞪大了几分。
柳笙缓缓开口:“这些阵盘的阵纹,您修改过吧?”
“波纹阵盘的圆弧回路被改成了多重螺旋,增强波动放大效果;裂解阵纹反而精简了,但更深入,似乎是要做针对性精确裂解……”
“至于耦合阵纹就更妙了,多了这么一圈凹槽,不再是横向耦合而是可以多个阵盘并行。”
随着柳笙的一句句话,姚思秉的眼睛越瞪越大,甚至隐隐露出激动的光芒。
“老姚,没想到你这些无用的邪门歪道居然有人会欣赏。”旁边的摊主忽然插话道。
顿时,附近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
“姑娘,你可别被他糊弄了,他这些在雪山上可都是没人要的把式。”
“是啊,姑娘,你还不如买点实用的,他手艺是还不错,只是总爱加些小巧思。”
“或者还是来我这看看吧!我这里的实用又实惠!”还有人直接招揽道。
姚思秉被说得满脸通红,嗫喏着却不知如何反驳。
柳笙却不理,只问姚思秉:
“这么说来,您应该也是雪山的研修士吧?”
姚思秉神色一滞,兴奋劲一瞬散去,立刻恢复了几分冷淡。
“如果你买这些阵盘是想跟我套近乎,或者要我内推,那就免了吧。我只是一阶研修士,你看我都没去外面摆摊就知道,我可帮不上忙。”
柳笙摇头:“我不是想要内推。”
“姑娘,你如果想要咨询此次雪山公开招考的事情,也可以问我呀!”旁边那位摊主马上凑了过来,“只需要六灵元!”
对面摊位的研修士也来劲了。
“姑娘找我,我也知道!而且别听他胡咧咧,一阶研修士也能内推!五灵元,包问包推!”
一传十十传百,巷子里的研修士纷纷对柳笙发出了邀约。
但五灵元应该就是底价了,没有更低者。
“姑娘,你别想了,出了这麻六巷没有比我们更便宜的。”
柳笙还是没有理会,再看向姚思秉。
他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将那三个阵盘用盒子一装,说道:“共三灵元。”
她拿出三枚灵元,随后主动开口:“前辈,我有些关于阵盘的事想请教您,不如我请您吃顿饭?当然,咨询费用另算。”
姚思秉愣了一下,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柳笙猜想,恐怕在雪山上没什么好吃的。
特别是这些一阶的研修士,还缺灵元作为研修经费,只能困窘得省吃俭用,还要出来摆摊,难怪姚思秉看上去如此憔悴瘦弱。
“走吧。”
姚思秉也不再考虑,挥手收起摊子。
“老姚啊,你终于坑到人可以吃好吃的了?”旁边的研修士愤愤不平。
“姑娘啊,你可别被这个姓姚的给骗了。”
“对啊,还有他告诉你的那些,你最好留个心眼儿,千万别上他那儿报课,否则到时候考不上可就别怨我们不提醒你喽。”
“是啊,这老姚走的是歪门邪道,可别把姑娘您带偏喽。”
姚思秉捏紧了拳头,却愤懑不语。
带着柳笙走快了几步,走出这逼仄的麻六巷。
柳笙不解:“为什么他们都说……”
姚思秉只淡淡地说道:“姑娘,若是不想像我一样在雪山上被人嫌弃,就别问太多。”
柳笙知道姚思秉这是不想说,也就不再多问,跟着姚思秉七拐八拐,进了另一条巷子里。
这条巷子深处有一个烧饼摊子,姚思秉显然和老板很熟,刚坐下老板就笑着问:“老姚,好久不见,今天还是要两个牛肉烧饼?”
姚思秉咽了口口水,犹豫了一下,举起三根手指。
“今日要三个。”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看向柳笙。
柳笙笑了笑,也点了一个羊肉,一个牛肉的。
他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道:“这老板的手艺很重,只有北人才吃得惯。雪山上北人不多,所以鲜有人来。”
柳笙眨了眨眼睛,看来姚思秉是尽量避免出现在雪山人的面前。
烧饼烤好上桌。
柳笙咬了一口,牙差点被磕掉。
还有里面齁咸的馅料,终于理解姚思秉所说。
但看姚思秉一脸享受地吃着,估计纯粹就是饿久了馋。
“总之,若是你跟我一块儿被瞧见了,只怕是还没上山就要被撵下来了。”
“理念不合?”
姚思秉惊讶:“你怎么知道?”
柳笙想到方才姚思秉那被其他研修士奚落的模样,大家都是一阶研修士,总不可能因为身份而排斥吧,只能是别的原因。
而且姚思秉还不反驳,估计是无从反驳。
于是柳笙说了,姚思秉默然一叹。
“是……”
“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想在雪山混下去,千万不要走我的老路。”
“您的老路?”柳笙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是指不尊崇神道研修?”
姚思秉一滞,没想到柳笙如此敏锐。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他缓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望向巷子口外的人群匆匆,而巷子里却静悄悄的,只有食客两三人,还有油锅滋滋的声音。
“不过聪明也未必是好事,你和我相似,毕竟从你刚才所言,我已经能看出几分影子。”
“我也不是没有信仰。只是觉得,神道或许指引方向,但若将一切寄托于神道,就失了根本——‘人’的求知之心……”
他自嘲一笑:“所以我的研修之道,和旁人不同,神明赐下一切,灵气、阵纹与大道……与我而言并非始终如一,也并非不可探究……但在雪山之上,这是混沌之道。”
说到这里,就有些深了,姚思秉终究截住了话头。
“罢了,还是不说太多,你能不能上雪山还两说。”
他犹豫一瞬,终于开口:“你是个聪明人,也是适合研修之人,我便与你说说此次公开招考的事。”
“免得你踏上我的老路……”
柳笙没想到姚思秉突然还是乐意说了,颇有些意外。
姚思秉犹豫一下,又说:“放心,我收费不贵,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就收你四枚灵元,怎么样?包括阵盘请教。”
柳笙心下瞬间了然。
但无所谓,又是点头。
于是姚思秉对柳笙慢慢说起,此次统一招考的模式,也就是实践加考试。
实践这部分,更关键的还是姚思秉说起作为研修侍者,也就是作为大家口中的“杂役”,日常工作应该是哪些。
“不过,我跟你说,别真的把自己的位置定位成处理琐碎日常的杂役,如果没表现出能力,哪怕做再多杂事,也无法参与核心的研修项目。”
“当然,你若是想要了解更多,恐怕还是去外头报课,我没时间讲述过多,也怕误导与你,要是担心钱,我可以给你介绍个便宜的。”
姚思秉不知道柳笙的履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说。
但对于柳笙来说,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研修助手该做的事便足够了,刚好填补了她知识上的空白。
因此柳笙摇头道:“我不报课。”
姚思秉狐疑一眼,又继续说道:“至于考试……因为是南宫师姐亲自出题,所以具体题目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我不管别人如何,总之我是不会透露的。”
“明白。”
“但我可以说一个方向……你有看南宫师姐最近那篇文章吗?”
柳笙点头:“自然是研读过的。”
姚思秉又问:“那你看得明白吗?若是不明白还可以再加十……八,不,一灵元,我给你讲解一下。”
姚思秉似乎也没有什么信心,或者觉得和柳笙聊得来,才会这样一再砍价。
但他对于柳笙肯定会有求于他是有信心的。
没想到柳笙却摇头:“没事,我已经明白了。”
姚思秉惊讶,然后皱了皱眉头。
他这人最是求真,最是忌讳别人不懂装懂,还不谦虚好学。
“这篇文章很重要,既然是南宫师姐主考,最终肯定围绕它提问。要是没读通,想考过可不容易。但说实话,这个文章里的理论我们都不太明白,听说还是《修行理论》的梅总编纂坚持要求刊出此文。”
柳笙忽然想到,梅院正还是《修行理论》的总编纂,那么十天前启程,按理说应该已经看过南宫师姐的文章,却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让她前往雪山做侍者,是否和其他宗门长老一样,也是怀着特殊目的?
如今有些想不明白梅院正的打算了。
对于姚思秉的话,还有质疑又失望的神情,柳笙却淡然道:“我自然是明白的。”
姚思秉不信,从储物袋中掏出《修行理论》。
这一本最新刊,却已经被他翻得皱巴巴的,上面还夹着各种笔记和纸条。
他指着其中一条式子,问道:“你来解释一下,这条式子的推导过程?”
他特地选了文章中间一条,如果懂研修之道的,并不算难,但这条承上启下,如果不清楚整篇文章,肯定说不出所以然来。
然而柳笙毫不迟疑地拿出纸笔,“刷刷刷”写下一整段推导,还一边解释:“这条式子主要说明空间扩张与不同能量之间的对应关系……”
从看到推导过程的时候,姚思秉已经确信柳笙确实是懂的;再到她的解释,姚思秉甚至发现柳笙的理解还在自己之上。
甚至,姚思秉还拿出几条式子,向柳笙询问。
柳笙一一作答。
姚思秉双目发亮,一一记述。
柳笙后来又反问某些疑处,姚思秉捡能说的说了,但谈到某些更深处的疑点时,却牵涉雪山隐秘,他想说却又欲言又止,柳笙见状也只能作罢。
“等你来了雪山,就能知道了。”
到现在,姚思秉也不觉得这位姑娘考不到雪山,所以甚是直接。
现在他也能理解人家为什么不需要内推,也没去报课辅导。
只能感慨时也命也,这位姑娘若是在往常,定能成为研修士……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凌笙。”柳笙拱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