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就算有人趴在高英心口震鼓鸣雷,告知她致她跌倒出丑的始作俑者正是尉窈,恐怕这位高小女郎也绝不相信。
“尉……姊姊。”高英躲在尉窈身后擦抹眼泪。
一名管事脚底生风朝这边筵席区来,径直走向高太妃,急急禀道:“宫里来人了,领头的宦官是杨范,另名大臣奴不认识。杨范询问黄门侍郎尉窈的位置,估计有旨意让尉侍郎宣。”
府中管事皆有历练,现下慌慌张张,可见宫里来人态度不善。
高太妃来不及思考,问:“杨范朝哪边去了?”
“正是这边,很快……”
管事话没说完,就见宾客陆陆续续起身,侍中高显、宦官杨范带着诸多内事官、羽林兵勇过来了,其中高、杨二人各捧诏令,面色严肃,几名小宦官分别捧武冠、官服、官靴,其余人双手空空,没有抬箱箧,确实不像来赏赐的。
杨范走到尉窈面前止步,拿出诏书宣读:“尉窈听旨……尉窈文才昭着,器识英断,在除逆贼元禧时屡献良策,现免尉窈门下省给事黄门侍郎职,免内事官御作女尚书职,授门下省侍中职,赐貂蝉冠,金蝉珰。”
前来迎接宣旨队伍的高太妃驻足倾听,越听越气,憋得脸红脖子绷筋。
小宦官就近用屏风围起换衣的地方,服侍尉窈换上新的官服,戴上新的官帽,穿上新的官靴。
当屏风撤去,尉窈慢条斯理地整理两边袖口,周围视线皆集于她,有人情不自禁感慨:“生女当如尉窈!”
不管在场宾客是羡慕、是嫉恨,全无关紧要,所有人终于明白,当今皇帝与孝文先帝不一样,现在的皇帝元恪根本不看重世族出身,只要够忠心,只要为皇帝所用,就能平步青云,蔑视权贵。
杨范先恭喜尉窈,然后示意高显捧的那卷诏令:“陛下急宣元勰、元详、元羽、元愉、元怀进宫训诫,陛下有令,由尉侍中布告诸王。”
窃窃私语立即充斥周围。
高太妃被“急宣、训诫”的字眼吓得魂飞,幸亏有儿媳及时搀扶才站稳。
“臣领旨。”尉窈从高显手中接过诏令,对高太妃说:“借盛宴之便,诏令先宣于元详,还请太妃、王妃带路。”
鲜卑人不讲究男女大防,贵女们都想目睹变故,一时间人去筵席散,都跟在宣旨队伍的后面走向外院的酒宴区。
路上,尉窈教高显:“我等出宣诏令,是代天子转述旨意,气势要足,这次你在旁边看,尽早学会应对百官的能力。”
杨范暗暗佩服尉窈又一次猜中皇帝心思,高显不仅出身不足,文才武略也欠缺,怎么让权贵大臣在最短的时间里接受高显已任高官,对其产生敬重畏惧呢?
自然是出宣诏令。
元勰、元详是宗王里官品最高的,剩下三位的脾气各有各乖张,换成别的宣旨官来,即使知御旨震怒,也习惯于奉承诸王,不敢在言行中得罪。
尉窈不一样!尉窈的每次升迁,都是对峙百官得来的!往后高显独自宣旨时,只需要认识诏令上的字,效仿尉窈的气势就不会出错。
王府仆役匆匆抄近道行走,等高太妃把宣旨队伍带到时,北海王元详已经斥退所有歌舞伎,不该出现在酒宴中的边境官吏更是纷纷藏身,就连珊瑚树等奢侈摆件也全部不见,搬回了库房。
尉窈展开诏令,粗略打量内容,心里有数了。
“元详接旨。”
她不称对方爵位、官职,就代表今回形势的严峻,顷刻间高墙环绕之地寂静,每个人只感觉自己心跳的“咚咚”紧张。
“朕定景明年号,愿即位国统,政令光明,然元详难抗社稷,不知修身慎行,屡犯刑律……”
一句跟一句的训斥言语,令元详头不敢抬,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无力抵抗的怂劲蔓延他四肢百骸,妄想夺天下的雄心壮语原来如此脆弱,只不过眨几下眼的工夫,就在尉窈咄咄气势中削为齑粉。
尉窈只念斥责元详的这段旨意,她合起诏令,不给元详拖延的机会:“这就进宫吧,莫让陛下久等。”
这时候就需要女眷上场了,高太妃使劲掐儿媳,刘王妃立即假哭,用左袖遮掩笑咧的嘴,右手揽过庶子元颢。
“还请夫君快去快回,我们不管多晚都等着……”
高太妃恨不能掐死蠢笨的儿媳,此时讲这些屁话有何用?高太妃知道求尉窈没有用,她赶紧让心腹婢女给杨范使眼色,四周人太多,婢女只能给杨范一个不大的锦囊,里面装满罕见宝珠,婢女悄声恳求:“王进宫后,不管有何消息,有用、没用,劳烦内事官托人告知太妃,过后太妃定有重谢。”
倘若尉窈不在场,杨范就收了,待返回宫里向皇帝主动交待,将贿赂经正途转为他的私产。
可杨范恐惧尉窈遇谁告谁、逢事都告的嘴,他摇手表示不敢收礼,和善安慰婢女:“放心吧,陛下如何发落诸王,都会明确告知。”
元详出来王府,害怕又添一分,只见宫里派来了一辆牛车,守卫在牛车两边的兵卒执枪背箭,与其说护卫,更似押送。
尉窈骑上马,打个手势下令:“去彭城王府!”
王妃刘念目送牛车远离,用惊讶极了的嗓门质疑:“怎么只有一辆牛车?莫非让夫君和四王挤在这窄小的一车里?天哪!”
闭嘴、闭嘴、闭嘴吧!高太妃面容狰狞瞪向儿媳,假的白玉鼻子因她面颊总做表情,开始与厚粉隔距,令她貌如恶妖。
后宫。
皇后于宝映心不在焉地读《诗经》,女官于峨进入寝殿,欣喜道:“陛下宣五位宗王进宫进行训诫,我打听清楚了,有京兆王。”
于宝映放下诗书,提着心终于放下了。这几天责打杨连萝,把杨连萝打得不能行走,饮食只给隔夜的且不加热,皇帝那边只要打听,一定能知晓她是如何折磨杨连萝的。
可是自从她惩罚杨氏,皇帝再也没来后宫,这是为什么?到底嫌没嫌她太严苛?
听于峨这么说,于宝映得到了答案。
另名女官拿着封信来禀报:“京兆王妃请求拜谒皇后。”
于宝映轻摇头笑笑,这封信不拆也知道写了啥,必是妹妹揣测京兆王今回要挨严厉惩治,便想借对方自顾不暇的时机进宫,亲自磋磨杨连萝,出往日被杨氏挤兑的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