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马车碾过满地杨花,司空镜从惊魂未定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快到太平宫了。
见小姐一个人在发呆,韩小琳盯着她发簪上的紫竹花嘀咕道:\"小姐,净心潭真有那和尚说的那么灵吗?依我看呀,那胖和尚神神叨叨的,小姐以后别信他们了。要我说咱们该去城南月老祠......\"
司空镜撩开车帘,暮色中宫墙渐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物件——方才在寺外小摊买的青玉平安扣,云纹雕刻得笨拙,却像极了某人墙上剑柄的纹样。
“小姐,你怎么一路上都不理我。”
司空镜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朝韩小琳厉声嘱咐道:“今天的事,全部烂在肚子里,千万!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突如其来的严肃让韩小琳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看着司空镜板着一副脸,她也知道净心潭那可能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凝重地回了声嗯。
司空镜知道,这件事但凡传出去一丁点,哪怕自己没有遭遇任何侵扰就被救下,消息也会一传十,十传百,将白的变成黑的,连带着寺庙里那点僧人也难保住性命。
不知道该说司空镜天性单纯,还是说司南云恒平日里将这位唯一的夫人保护得太好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她竟然还以为福祈寺的僧人对净心谭的事一无所知。
青灯古佛下的僧众明知山脚有淫祀作祟,却任功德箱铜钱叮当,兀自敲着木鱼诵经。
三年前尚要化缘度日的福祈寺,自那场离奇\"神迹\"后便换了天地。枯槁的僧袍被香火镀上金边,素斋里浮起香油花,住持腕间甚至缠上了小叶紫檀。
后来寺庙里的僧人才知道,原来是山底下贼子,打着拜佛送子的名义,掳掠了一批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出来。
山脚下每夜响起的女子呜咽,终是化作功德簿上朱笔誊写的善款数额。
都说盗亦有道,这伙淫贼色胆包天,但也守规矩,两日后就将那七八个小娘子全送了回去。
这个世道,女子名节可比命还重要,要是被夫家人知道自己受了凌辱,轻则逐出家门,重则当街打死。无论是哪种后果,都不是一个妇人能承受得起的。
回去以后,这批受尽凌辱的小娘子,全都默契地缄口不提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一个敢去报官抓人。
本以为这件事能风平浪静地过了,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好巧不巧,其中有两位年纪较长常年不孕的女子怀上了。
为了自保,福祈寺送子观音显圣的谣言就这么被她们二人杜撰了出来。
几个月过去,那伙贼人眼见没有东窗事发,不仅毫无悔意,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不仅在山下屡次行凶骗人,甚至还上门威胁两位已经怀上子嗣的娘子,逼她们去安抚受辱女子不要报官。
福祈寺僧人自然是乐于享受从天而降的虚名与香火的,净心谭那伙贼子正好借着福祈寺的名气行不轨之事。为了保全自己名声,受辱的妇人只得将一切屈辱咽到肚子里。
三伙看似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就这么达成了默契的平衡。
净心潭内,陈十二将所有尸体处理好,举起火把将这里的一切烧了个精光。
好在自己来得及时,司南的四皇妃要是在宫外遭遇侵犯,不仅自己得死,天玑阁负责监察宫内大小事务的人也全都得陪葬。
陈十二迟疑地望着远处的福祈寺,仔细核对着山上登记在册的僧人。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人。
“这四十个人,不要留活口,随后一个月的时间,安排我们的人乔装僧人,一个月后把福祈寺封禁,任何人不得再靠近。”
陈十二的突然下令,惊得底下的人直咬舌尖。可一想到他们不死,死的可就是自己了,底下那点天玑阁铁卫只迟疑了短短三秒,趁着夜色,便杀进了福祈寺。
天玑阁里,阁主不在,代理阁主就是天!陈十二的命令所有人必须无条件服从!
子时的更鼓穿透福祈寺残破的檐角时,天玑阁铁卫的冰蚕丝正绞断最后一颗光头。鲜血顺着青砖缝隙渗入功德碑底座,染红了“国泰民安”四个鎏金大字。
四十具僧人尸体有条不紊地被填入枯井,假扮沙弥的天玑卫手法娴熟得令人胆寒。陈十二终于明白司南云恒为何总说那句话——做得干净比烧香拜佛更重要。
呵,这个世道,没有佛可以保人性命,人的未来,都在自己手上。
天玑阁内,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司南奎的金靴碾过门槛时,月光正斜斜切进空荡的阁楼。没有机关嗡鸣,没有暗箭破空,天玑阁内所有的暗岗暗哨被他轻松躲过。
不会有人想到,堂堂司南太子,会独自一人出现在死敌司南云恒的地盘。
天玑阁深处的阁主书房内,只留下死寂的北斗星图在青砖地上泛着冷光。
他屈指叩响玉衡位的铜钉,指尖抵着铜钉顺时针拧动三圈,墙面应声滑开半尺,露出暗格里蒙尘的卷宗。
司南奎低声道:“司南云恒啊司南云恒,这就是你最蠢的地方,总以为把秘密藏在星图里就安全了,你可知道替你打造这幅星图的匠人,是我特意送到你身边的,别以为只有你在我身边安插了你的人。”
“柳青......陆鸣......”
司南奎翻动名册的节奏像在拨弄算珠,每个可疑的名字都用手轻轻划过。
“四弟啊四弟,这还真让人意外啊,竟然是他......”
司南奎在名册的倒数第二页重重地点了三下,随后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
幽冥峰上寒雾缭绕,司南溪盘坐在青铜蛊鼎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鼎身斑驳的纹路。晋冥河当日炼蛊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逐帧回放——那老毒物枯槁的手指如何结印,鼎中幽火如何明灭,青背蝎们垂死挣扎时甲壳碰撞的清脆声响。他忽然意识到,这看似诡异的炼蛊术,竟暗合了《天工开物》中“火候既到,金石自熔”的至理。
炼蛊如敲装,既然要搞装备,没材料怎么行?
司南溪可没有这个闲工夫先去临安城找那个所谓的神婆,本着就地取材的原则。他将自己第一步要做的锁定在了鼎内的青背蝎上。